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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長的眼斜斜的湊近,聲音更輕:“……只要如此這般……他便再也回不去……”
那人的聲音極輕,紅線也不確定自己到底聽到了多少,只是沒來由的緊張,以致手心都攥出了汗水。
他忍不住大聲呼叫,卻不知是在呼給誰聽。
“不要,不要!不要聽他的!不要相信!”
“怎麼了?做噩夢了?”有人在他耳邊咕噥,他這才真正清醒。
紅線沒有睜眼,手仍緊緊攥著被角,大口的喘氣,後背濕涼一片,單衣竟已浸透。
“呼……好累,怎麼這麼熱……”
“不熱才怪,你作噩夢了,身子翻得跟鯉魚打挺似的……”旁邊人又道。
“寶兒?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紅線這才嗅到身邊人熟悉的氣息,賀寶又低聲咕噥了幾句,他沒聽清。
“什麼噩夢……明明是你貼得太近了,給我熱醒了!去……去,那邊點!”他用手肘拱他。
賀寶被他拱到幾乎懸空在床邊上,仍可憐兮兮的努力睡著。
那是噩夢嗎?不過是有人在說話,為什麼會驚醒?紅線占了床上大半空間,這才覺得涼快些,開始冷靜思考。但憑他的腦力,能想出些什麼呢?很快,他就將這個小小的夢魘拋到腦後了。
身子一涼慡,濕衣貼在後背就更不舒服,他躡手躡腳地將單衣脫下,捲成小小一團,扔在床角,打算下地去擦一擦身子。
守在外側的賀寶已經響起了微微的鼾聲,可見白天疲累已極,紅線悄悄的從他身上跨過,心裡忿忿的想,現在懶得跟你算帳,等天亮了再審你!
然而就在他一隻腳觸到地面,另一隻腳還掛在賀寶腰上時,酣睡中人忽然發出一連串夢囈,聲音低不可聞。
“寶兒?你說什麼?”紅線心裡一沉,將耳朵湊到賀寶唇邊。
“恩……常夏夷……善騎射喜華服……”
“還有呢?”
“恩……食魚擇其尾……食雞擇其翅……”
即使是紅線這麼不關心國際形勢的人都知道,西疆的王族現在姓常夏。
這麼一段話,當真是把他給氣著了,再看賀寶,嘴裡喃喃不停,雖然沒有再發出聲音,但也可想見,夢裡猶在念叨。
“寶兒!你……給我起來!”紅線一把薅住賀寶耳朵,用力一擰。
不知是紅線的手勁有限,還是賀寶的痛感太鈍,總之紅線一連擰了好幾把,才把這廝折騰起來。
“呃?……你又做噩夢了?”賀寶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你是不是趴著睡的?壓到胸口就是容易作噩夢的……呃?你……這是幹什麼?”
賀寶順著紅線的臉往下一瞅,臉上騰的紅了。
我是先責問他進帳子那檔事好呢……還是質問他欽點陪伴的事?或是剛剛夢囈的原因?想著,想著,紅線自己先怔住了。
似乎哪一樁,都不值得動氣啊……進帳子那時是邊疆戰場,哪有功夫作過多花樣,何況還有小乙一起……欽點陪伴許有內情,說不定正是因為是寶兒拿下的免戰書,才與那西疆孔雀成了故交,不點他點誰?至於這夢囈嘛……夢囈……何故你夢裡還要念著!?想到此,紅線仍然很氣惱,那番自我排解算是白費了!
“寶兒!你……你和那西疆孔雀是何交情?”紅線冷冷叱道。
與此同時,賀寶也正發話:“紅線?你……果真這麼熱嗎?”
熱?什麼熱?被他一打岔,紅線愣住,再看賀寶,他不由失笑:“我不覺得熱啊,倒是你,臉怎麼這麼紅?”
“你不熱?……那為什麼把衣服都脫了?”賀寶已經完全清醒,晶亮的眸子正上下紛飛。
“啊?”紅線低頭一看,頓時大窘。
剛才正要下地換衣,這麼一鬧,竟忘了個乾淨,再看自己這姿勢……正好騎坐在人家腰上,還打了個赤膊,成何體統!
“啊……是啊,好熱!”紅線趕緊給自己找台階,“捂了一身汗,正要下地擦擦呢!”他趕緊將手從賀寶身上移開,假模假樣的扇起風來。
“是這樣啊……那你叫醒我幹什麼?”賀寶似笑非笑,目光已不似剛才那麼拘謹,更加放肆的在他身上游移。
“不小心……碰到了而已。”紅線氣勢大減,其實他也覺得有些熱了,誰讓賀寶看他的眼神那麼古怪!
好吧,暫時不宜提起夢囈一事。
他翻身下地,在衣箱裡左右翻找,終於扯出件單衣,身後視線猶在,他想了想,背對賀寶披上,繫緊。
不動聲色的翻進被中,賀寶還在看他。
“你真好看。”賀寶轉過身來,手臂隨意搭在他腰間,紅線身子一僵:“少來!你我是同胞兄弟,長的不是一樣?哪分什麼好看不好看?”說完,他轉身面牆。
“不一樣……”賀寶輕聲道,說話間又朝前拱了拱,“你比我白淨,又比我瘦,頭髮又黑又長……總之,就是好看。”
“你是說我女氣了!”前面是牆,他避無可避。
“不是……”賀寶把臉埋在他後脖根里,有些幽怨:“你知道的,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想誇你好看。”
紅線的脖頸暖暖的,一吹氣還能散出香味,賀寶把臉貼在那裡就捨不得挪開了,一呼一吸間竟有些貪婪。
紅線被他呵得痒痒的,忍不住把脖子往被窩裡縮,但賀寶熱熱的鼻息卻跟黏在了後頭似的,他怎麼躲,怎麼都在。
“真好,又能一被窩了……哥……前些日子找不見你時,我還夢見了,夢裡……就這麼摟你來的。”賀寶聲音慵懶,還帶了點鼻音。
“你……真無聊!怎麼還做這種夢!”
紅線心裡一哆嗦,轉過身飛快的將賀寶推出老遠。
賀寶一驚,隨即感到委屈,小聲辯解道:“其實白天訓練那麼累,哪有好命做夢,都是躺下就著的,偶爾才……”
紅線的手抵著他的胸口,手臂也繃得直直的,生怕一個不留神又被他貼過來,他閉上眼睛,卻繃緊神經,如臨大敵。
“……有幾次,夢裡面……哥是女子哦。”看紅線忽然安靜,賀寶小聲道。
紅線眯fèng起眼角,發現某人正眨著眼睛,盛滿了笑意。賀寶的眸子異常清亮,分明是兩汪清水,活活要把他淹了進去。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柔聲道:“那……寶兒還夢見過什麼?”
“呃……”賀寶想了想,笑意更甚:“都是胡亂夢的,一時也想不起來,倒還記著,有時夢見自己是只貓,虎頭虎腦的那種……”
紅線腦中赫然閃過一隻臉盤過大過圓的貓咪,在他最沒防備的時候倏然而至,在他懷裡拱過來拱過去,濕涼的鼻頭如親吻般在他臉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點著……想來只一剎那,回過神來又似錯過很多。
“哥?……怎麼哭了?”賀寶的手指乾燥柔軟,直到眼淚被抹乾,紅線仍沉在暖烘烘的觸覺中。
“有嗎?……那就是困了……寶兒,我們睡吧。”
“那……哥你放鬆下來,不要再推著我了,我乖乖的,不鬧。”
夜色濃稠,像未曾研磨的墨,隔著夜色的兩人,像即將碰觸的筆畫,一個是撇,一個是那。
賀寶果真沒再亂動,乖乖的平躺著,手臂整齊的貼大腿旁,當然是他自己的大腿。
紅線側身臥著,手卻始終覆在賀寶胸前心房的位置,那裡滾熱,灼得他睡不著。賀寶的心跳聲,清晰、有力,隨手心傳來,就像最初的悸動,真切得仿佛只要手一緊,就能抓住似的。
他隔了濃稠的夜色,欣賞那起伏如山巒的輪廓。
難怪我們……越長越不像了呢。
“……你說……呂祖成仙后,有沒有後悔過?”紅線低聲道。
“也許吧……原來哥也看了那本神仙軼事。”賀寶也沒睡著。
“你回答我,呂祖……他有沒有後悔?”
“那誰知道呢,那要問天上的人才行,”賀寶如是說,忽然又道:“哎?哥不是紅線嗎?難道不曉得故事的後續?”
“也許……是曉得的。”
“那呂祖生的什麼樣子?可真如書上說的一般倜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