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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胡亂想時,呂陽輕聲道:“這樣好多了。”
白牡丹不知道他說的這樣好多了是什麼意思,她只知道自己直到他們走後很久,還留在原地發傻。
……
其實當琵琶斷弦時紅線就已經醒了,只是他不捨得立即醒過來,因為他好久沒見過虛無了。
夢裡虛無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也挺好看,直到後來虛無的臉靠近了,他才猛然驚醒。
醒來後他下意識摸摸額心,紅痣微微凸起的地方,他有點害怕了。
為什麼,夢裡的一切哪怕只是一個細節都如此逼真,甚至那女子站在廳外的悸動不安他都能感到。
第三卷 解鈴
第39章 命簿
羊毫圭筆細寫,眾生之數。
……
樹木連著細白的霧氣,如扯了層輕紗般,在晨曦的微光里,反出潤澤的光暈,每個糙葉尖兒上都盈著滾圓的露珠,一碰即落。
紅線靜靜躺著,將那個匪夷所思的夢又細細回味了一遍,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已在林里睡了一夜。
各種鳥雀撲棱著從頭頂飛過,帶來新的一場花雨。
他甩甩頭,又搓搓臉,才從鼻孔耳朵脖頸根里掏出許多桂花,他用力跺跺腳,往家跑。
做這些動作時,他始終沒敢回頭,因為他覺得怪怪的,仿佛有雙眼睛一直在看他,自桂樹的方向。
小傢伙還蠻敏感嘛……命格望著紅線跑掉的方向,無恥的笑了。既然月老不告訴他,他便自己找。
翻了無數本命簿才發現,在一千五百年前,純陽帝君那段,竟有半頁空白!
不知是拍馬的小仙搗鬼,還是純陽帝君自己用法力抹了,總之,命簿上留白是決不允許的!
按著因果循環的道理,一個人或仙的某段過去若是空白,那麼他的未來便也不能如實的在命簿上顯現出來。
命格本著積極探索,敵進我退的原則,給紅線下了一道兒。
金桂和他是老交情了,上上次來時金桂和他說:“有個孩子把他娘葬在我腳底下了,那個孩子腦後攏了層白光,是不是也是你要找的不在命數的人之一?”如此這般,命格才找到夕文,記了夕文的命數後才發現,夕文還能找到紅線。
上次來時,金桂又和他說:“那孩子又帶了一個孩子來,後來孩子腦後攏了層紅光,很奇怪。”如此這般,命格才拿出命簿往前翻翻,卻發現紅線的命數隻追溯得到他成仙的那一天,再往後翻,竟沒有後續!
月老卻說他的婚牘上有寫,這怎麼可能呢!
再問,老狐狸卻什麼都不肯說。看著那銀亮的頭髮他就來氣,到底紅線和他是什麼關係?為了助他得道竟耗得一刻白頭!
那就讓紅線小朋友自己回憶回憶給本君看吧!
金桂貪杯,貪了千年,開出的桂花濃烈無比,一夢到前世。命格看得老眼昏花,惴惴不安。
難怪當年天上地下都找不到那白牡丹的魂魄,誰能想到它竟搖身一變成了月老座下的一截線頭呢?
可是到底當年出了什麼事,令月老拼著欺瞞玉帝也要保白牡丹一絲魂魄呢?難道說月老也被她迷住了?
從夢裡看,不像。
月老那時只是初出茅廬的小仙,不像帝君那樣隨心隨性,只怕其中還有什麼關鍵沒顯現出來。
命格騎在樹上,只探出一顆頭顱,頭頂積了厚厚一層桂花。 “小金桂,麻煩你了,下次給你帶點好酒。”
聽到好酒二字,金桂陡然激動,又是一層桂花撲哧撲哧抖下。命格胡亂拂著頭,道:“難怪修了千年還不達化境,就因你對俗釀太過貪戀!”
一個聲音委委屈屈道:“若不是我貪俗釀,怎麼能幫了星君的大忙?”
“恩,那倒是,不過你若想修出人身,還是要戒了這癮頭的好。”
金桂靜默了一會,道:“我也沒想好,修出人身到底有什麼用,我現在雖是樹,卻也不寂寞,每天看到有新開花苞和遷來的雀鳥就很快樂,偶爾星君你在給我帶些美酒……夫復何求?”
“修成人身有什麼好?可以結交朋友,然後一起喝酒,甚至還能在正中那層雲天數著星子喝,好不愜意!”命格不假思索答道。
居中那層雲天有藕荷色的夜空,還有碎晶似的星子。
一想起藕荷色,命格又想起了月老,多個人喝酒雖熱鬧,但更容易生事,還是獨酌的好啊!
桂樹訝異道:“朋友是什麼?和他一起喝酒會更快活嗎?”
“朋友……是你總想見著的人,是和你最談得來的人,是你無論如何都想要保護的人……快活嗎?這個我也說不好,但總不致寂寞吧。”
“那我與星君算朋友嗎?每次星君走了,我都想著星君何時再來,我們說了這許多話,也算談得來,保護嘛……恐怕我這細末本領,還輪不到保護星君,但若星君有難,我定是要幫的。”
命格拍拍樹幹,笑了:“你想本君再來不過是在盼著本君帶好酒來,至於是不是最談得來的,等你修出人身後才能明白。”
“剛才那人,也修了千年,可為什麼看起來不快樂?”
“你能看出他不快樂,真是難得。”命格贊了他一句,便不再繼續:“好了,本君要工作了。”
金桂細細應了一聲,便不再多話,只是注視著命格的一舉一動。
命格跳下樹,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又從懷裡摸出一個簿子,細細翻著。
簿子看來不厚,但內里紙頁卻遠比表面上看到的要多得多。
他先是翻到最後一頁,看了一會,又往前翻,翻了不知多久,才找到那半頁空白,變了支羊毫圭筆在那白處細細寫起。
寫完後,他急急往後翻,看著最末多出來的幾頁,不禁怔了。
紅線一進村口便被一群人圍上。
“好了!好了!可算回來了!擔心死個人了!”吳家嬸子當先沖在前面,手按著心口,眼眶紅紅的。
紅線這才想起,自己是跟他們約好要一同回村的,那麼一鬧,竟忘了個乾淨。
“我……迷了路,所以……”紅線解釋道。
眾人見他安然無恙,也就沒再追問迷路的細節,而是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慢慢散去。
吳家嬸留到最後一個,小聲道:“看見他心裡不好受是不是?哎,我明白,雖然是親哥倆,但心裡還是憋屈吧?去散散心也好,但下次要給咱們說聲啊,這一消失就是三天,我們怕你出啥事……不過現在好啦,那邊下旨了……”
“什麼?!三天!”紅線驚呼。
不過醉了一覺,怎麼三天?
吳家嬸子道:“是啊,從咱們上次進城到今天,可不是整整三日麼?你……你不會不知道吧?”
“啊,沒,我知道,只是忽然想起還有衣服晾著沒收……”紅線胡亂扯謊,心中突突跳個不停,怎麼做了一場夢就過去三天,而且還是那樣一個夢,紅線打定主意,以後要繞著那片林子走。
吳家嬸子立時接道:“啊,夕文肯定幫你收了,對了,他也一直在找你,好像有急事。”
正說著,夕文便來了,從西頭到村口,只用了一步。
紅線沒顧得上和吳家嬸子說失陪,就被夕文帶來的一股勁風夾著扔到了屋裡。
吳家嬸子好歹有點見識,看著呼嘯來去的一團黑影,長大了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紅線被摔成扭曲的姿勢,好半天才緩過勁來,耳里聽得真切,夕文進屋,關門,上閂。心道:壞了,壞了!不知道哪裡惹到他了,這是要把我關起來揍一頓啊?
“夕文,那個……咱有話好好說……”紅線很沒出息的討饒,呲牙咧嘴的站起來。
夕文卻對著他恭恭敬敬的跪下,頭和胸腹成一條直線,緊緊的貼在地上,正是磕頭的姿勢。
“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紅線三步並作兩步,撲到夕文跟前拉他胳膊。
夕文抬起頭時,已是淚流滿面:“求你……我求你……去見他一面……”
紅線心裡咯噔一下,能令夕文如此失態的,還能有誰?
“他……他威脅你了?要你來找我?”
夕文連忙搖頭,淚珠四濺。
一雙手還緊緊攥著紅線前襟,吭哧道:“不!不是……沒有……他很想你,很苦……瑞賀寶向他要封賞,他允了,卻是要他放過你,我看得出他很難受,才……來求你,求你去見他一面吧!反正,你將來自由了,他也管不到你了!”
紅線低頭看著攥在自己胸前的夕文的手,青色的脈絡汩汩繃著。他心裡異常複雜,自然是要拒絕的,只是……夕文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眼角蓄著紅光,生怕他說出個“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