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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夏夷定馬上接口:“自是鮮嫩,這是頭春的蘆筍,又是露水常沾的那截……啊,在西疆,吾王從沒吃過如此鮮美的菜餚……”

    若有宮女為他斟滿杯盞,那更不得了,他會凝神看那女子好一會,再柔聲說:“常聽家鄉人說,大蘇是個地傑人靈的地方,今生有幸,得來親見,果真不虛……”只要沒人打斷,他的目光會一直盯到那宮女臉紅心跳為止。

    明明這些話很肉麻,很矯情,很做作,可偏偏大家愛聽,而且聽得很舒服。酒意微醺時,大家的話題已經不知不覺在圍著他打轉了。

    然而作為特邀嘉賓的瑞賀寶同學卻絲毫不給面子。

    即使常夏夷點名邀他推杯換盞,又用那種可以秒殺一切的目光幽幽注視著時,他能做到的也僅僅是飲盡殘酒,半句話不肯多說。

    不但如此,那種厭煩的態度還全都寫在了臉上。

    紅線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麼常夏夷會對他的寶兒念念不忘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左首上方專屬於天子的霸氣已經消失不見,紅線發現蘇離異常安靜。

    原以為他也被這隻孔雀迷昏了頭,但靜靜觀察一會就釋然了,除非必要的場面話,蘇離都儘量保持微笑和沉默,那種疏離的態度,讓紅線不禁聯想到叢林深處某種皮毛金黃的獵豹,在吞噬獵物前,也是這樣審時度勢的。

    可常夏夷並不是獵物,他是另一頭獵豹。

    當賀寶第十五次回頭朝身後微笑時,獵豹終於出擊。

    “咦?”他好看的唇形微張,露出一點點驚訝的神色:“原來瑞特使今日攜了家眷?”

    “什麼?”賀寶扭回頭來,尚不明白。

    常夏夷的聲音很容易越眾而出,殿上赫然安靜下來。

    他玩味的目光向賀寶身後掃了掃,意思不言而喻。

    賀寶順勢回望,瞥見紅線微低著頭。

    “回稟丞佑候,是家臣,不是家眷。”賀寶起身抱拳,深紅的袍子被帶出風聲。

    “那為何頻頻回首相望?”原本只想捉弄下這個呆頭呆腦的瑞賀寶,但只淡淡一瞥,卻瞥見唇紅齒白的紅線,他倒想較較真了。

    “我……我……”賀寶有豁出去的心,但看到紅線紅透了的耳根又有些不忍,只急得不住喘氣。

    紅線的氣也沖了上來,臉雖低著,眼睛卻眨也不眨直視挑釁之人。

    常夏夷果真好看,眉型,臉型,鼻型無不搭配得妙至顛毫,尤其那雙眼睛,是西疆人特有的深邃輪廓,笑或不笑,都有蠱惑人心的力量,若說缺點嘛,大概就只那張嘴了,唇瓣略薄,稍嫌尖利。

    常夏夷仍似笑非笑的等著,越等四周越靜。他忽然哈哈一笑:“說不準還真是家眷哩,你們有……五分相似。”說完,隨手拈了枚葡萄扔進嘴裡,話題留給眾人。

    原本就有些醉意的大臣們找到了話引子,紛紛活躍起來。

    “還真是……很像呢。”離得最近的一個文官揚著臉對他們細細品評。

    “會不會是兄弟?”“噓……別亂說!瑞家是獨子……”

    “那為什麼……”

    各種視線打在臉上時,“夫妻相”三個字依稀鑽進耳中,紅線好氣又好笑,賀寶卻跟棵小松似的站得筆直,這給了他些許勇氣,他儘量平靜下來試圖把這一節當作尋常筵席上的樂子來看。

    可是天不遂人願,怕什麼來什麼,就在議論聲逐漸低下去,事件將要平息的時候,有那麼一股子視線,斜斜向他刺來,卻是來自左首最尊貴的位置。

    緊張得呼吸都要絕止,心跳逐漸加快,眼底是賀寶深紅色的衣擺,光線似乎驀然亮了,他就被困在這圈光裡面。

    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驟然靜了?

    他下意識向左首望去,龍椅上空空如也,蘇離袍角一閃已不在那裡。

    最後那句話仍迴蕩在華美的穹頂。

    “朕微感不適,愛卿們繼續吧。”

    許是走得匆忙,他最愛的牡丹艷被碰翻,酒氣濕漉漉的瀰漫開來,天子的腳步沒有一絲留戀,很快消失在重輝殿外。

    紅線覺得有些熏眼,被碰翻的杯盞磕到桌腳,發出清泠的撞擊聲,又一路朝自己滾來,他沒有躲閃,任雕了牡丹的杯盞停在自己腳邊,閃出幽怨的微光。

    第53章 盛宴(下)

    一個是珠玉滿身披霞戴錦,一個是流雲作袖水天齊色。

    ……

    他不知道當不當拾,愣神的樣子倒正如一個惶惑的小廝。

    大概一刻功夫,杯盞又交錯起來,間或添了幾道熱菜,飛鴿魚肚盡情的招呼,劉福劉大總管又很有技巧的使了個眼色,一眾宮娥裊裊舞起長袖,這才稍稍撫慰了被皇帝陛下放了一半鴿子的眾位大臣的小心肝。

    隔桌那人還是與他過不去,流雲的衣袖交錯的鬢影里,一雙目光透透打來,不知又在做什麼算計。

    紅線萬不敢再招惹,只垂首專心做起小廝。借著給賀寶斟酒換碟的當恨恨道:“那個人我不喜歡。”賀寶點點頭也向那邊瞪去,剛待表示同意,又被堵了話頭:“瞪什麼瞪,還不是你引的禍。”見他又要張口,紅線眼疾手快擇了一筷肉脯塞進半張的嘴裡,笑道:“瑞頭,這脯子香辣,您慢些嚼。”又低著嗓子道:“回去再同你算帳!”

    賀寶憋著淚咽下口中吃食,紅線低身捧了塊巾子,小聲嘀咕:“哪那麼委屈,還誤判了你不成?”

    賀寶揩揩眼角又抹抹嘴:“咳,咳,你給我夾的是塊老薑……”

    老薑你不會吐了嗎?紅線嘔了口氣又從帽檐底下往對桌瞥去,果然,這點小互動又被那人瞧在眼裡,看他躍躍欲試的樣子,不知又要找什麼事端。

    其實既然天子不在,宴會也沒什麼進行下去的必要,該在宴會上解決的事情,無論公事還是私事,一件也沒處說。但既然是接風的席迎西的宴,西疆王爺不走,大家也不好說散。幸而常夏夷一張溫軟如玉的臉始終輕輕柔柔的笑著,擱那當個景兒也不錯。可憐了大總管劉福,自蘇離撤掉後就只他始終貼身伺候著。

    “常夏王爺,您看今天還盡興麼?”劉福溫厚的笑著,將最後一道醒酒的湯舀了一盅擺在常夏夷手邊。

    眾位大臣聽見這話,無聲無息的鬆了口氣,看來是可以回家了。

    人再好看,也不如家裡的老婆孩子熱炕頭不是?

    常夏夷似乎嘆了口氣,又輕輕柔柔的笑了:“不是很盡興,沒好好和故交碰幾杯呢。”說完,眉間蹙了蹙,望著對桌的“故交”,滿面都是遺憾和委屈。

    “哦……?”

    大家不約而同都向最不識好歹的那一桌望去,也替咱們的丞佑候委屈起來。

    “故交”瑞賀寶剛嚼了一塊老薑,熱氣正沒處散發,面對來者的挑釁,啪的一拍桌子,站起來喝道:“你有完沒完!?”

    常夏夷蹙著的眉又輕輕一提,更添了十分委屈:“只是想與瑞特使喝幾杯,都不可以麼?”

    不待賀寶說話,已有看不過眼的人訓斥。

    酒杯“咣”的往桌上一摜,一個白鬍子老頭拍案而起:“你這小子!怎麼這麼不懂規矩?哪個教的你禮法體度?!”

    “不才,正是在下我教的!”一個聲音飄然而至,白鬍子老頭平生第一回找到英雄救美的感覺,正無比暢快中被人接茬,立時殺氣騰騰的往後看。

    見來人邁著四方步正從門外拐進來,一襲白袍松松垮垮的繫著,露出一線湖水綠的軟緞衫,手上握著柄象牙白的扇子,正在手心敲打。

    “啊……禮部……”賀寶剛要打招呼,紅線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低聲道:“別說話,先看著。”

    穿成那樣進重輝殿,真能是禮部侍郎麼?

    賀寶還沒轉過彎兒來,白鬍子老頭已經顧不上擺架勢,向著來者直溜溜一個單膝跪地,不但如此,席上凡是上了年歲的都已從座位里穿出來,齊齊跪下,一些年紀輕的官員雖不識得來者,但看前輩們誠惶誠恐的樣子,也都紛紛下座,一時杯子碰桌角湯碗翻了地,好不熱鬧!

    “九千歲萬安~~”劉福帶頭唱諾。

    “不是禮部侍郎麼?怎麼又是九千歲?”賀寶小聲問紅線,“我也不知道,看來沒咱們的事了。”紅線搖搖頭。

    “起來吧,大家隨意些就好。”九千歲點點頭,待大家重新落座後又刻意沖賀寶這邊笑了笑。

    劉福忙命人置備新的桌椅,九千歲卻指著西疆丞佑候那桌道:“別忙了,給我在那添張椅子,對付一下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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