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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
“然後……我便出生了,帶著所有的記憶。”
“啊!難怪他們都說你早慧……”賀寶一臉恍然大悟:“我說怎麼哥那麼聰明呢,學什麼都比我快很多!”
紅線苦笑:“其實這樣反倒更糟,總以為自己什麼都懂,所以做什麼又不去努力,白白晃了這麼多年。這點我不如你……神仙下凡又如何?即使最後都是殊途同歸,但那個結果並不重要,中間的過程才是最美好的……可惜,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這個道理……”
“哥……你在說什麼啊,你還年輕呢,這人世……才剛開了個頭而已,再說,一定要成王成將才是好的嗎?你看那麼多普通百姓,只要家裡平安,有份安穩的營生,不是也很美滿嗎?我們現在去接爹娘,然後……就我們四個,踏踏實實過一輩子……”
紅線低下頭,避過賀寶的目光,低聲道:“我還沒說完呢,還記得夕文嗎?”
賀寶想了想,道:“恩,他家的冰梅湯很好喝,哥說以後不可以欺負他。”
“對,就是他,他就是當年成精的那個,而另一個人……”說到那個名字,他提了口氣:“就是蘇離,當今天子。”
“啊?!”賀寶驚呼:“他們……他們是兩個男子啊!”
“恩,說來話就長了,總之,他們倆的姻緣……算是月老的惡趣味吧。”紅線黯然一笑:“這一世,我要還他們一劫,現在才算清了,他們已經不記得我,想必……很快就會在一起了。”
似乎被紅線的情緒感染,賀寶也有些惆悵:“這代價未免太慘重了些……”
紅線拍拍賀寶的後腦勺,笑道:“那有什麼,我不是還有寶兒嗎!”
“對!以後有我陪著哥,不許別人欺負!”賀寶的臉膛赫然亮了,燦然笑道。
黑馬早已等得不耐,昂著脖子嘶了無數口氣,賀寶腿下一緊,喝道:“駕!小黑子快跑,咱們去接爹娘嘍!”
黑馬會意的長嘶一聲,四蹄撒了歡的狂奔。
“這馬兒跟你性子倒相近!”紅線把臉躲在賀寶懷裡大聲道。
“是啊!我是你弟弟,小黑子就是我弟弟!小黑子來見大哥啦!”賀寶認真喊道,黑馬這時正好打了個響鼻,提溜溜一聲仿若人語。
紅線和賀寶都大聲笑起來。
劫報還完了,也許很快就會回天庭……這件事還是先不要告訴寶兒吧。
一家四口……也好。
二人一騎策馬飛奔,在身後留下長長的影子,影子末端站著兩人。
“星君,有些話……小仙不吐不快,可莫怪下仙無狀。”一人駕著團雲霧,漂浮在離地三五尺的位置。
另一人做道士打扮,面目醜陋得緊,他望著遠處快速移動的小黑點,喃喃道:“沒料到,實是沒料到啊!怎麼會是他……但講無妨!”
駕雲那人清了清嗓子,朗聲道:“星君真是不懂情愛一事!你道人間姻緣都如降妖除魔一般,揮劍斬下去就一了百了了嗎?現下要如何收場?!”
作道士打扮,一張醜臉的人自是命格,此時卻被這人喝斥得半點脾氣也沒有,只若有所思道:“我……我實是沒料到……原來帝君就在他身邊……我原道只要世上人都不記得他,既解了蘇離與他的牽絆又是提前避開了那劫……唉!誰成想……”
“就算不是他又如何?既然用去一千五百年也沒能化解,這緣……豈是說斷就能斷的?星君你太低估帝君的仙魄了,就算貶為凡人肉身……有些東西也不是你我能夠干預的……”他見命格態度還算誠懇,也放緩了語氣,略微有些埋怨道:“星君就是這性子,所以下仙才沒告訴你,誰知道星君竟如此無賴……”
“唉……我還以為……”命格說了一半就沒繼續,只是左一眼右一眼的打量那人。
那人面若春花般爛漫,卻攏了半匹銀光,不是月老是誰?
命格第一次見月老穿素色衣裳,不由有些痴了。
“你以為什麼?”月老淡淡問道。
“沒,沒什麼……”他自是以為月老也攪在了那灘渾水裡,但他知道,即便問了,這傢伙也不會承認。
他嗽嗽嗓子,誠心實意道:“那現在……我們要如何為之?”
月老冷哼一聲,慢慢道:“只盼他能聽我的話。”
命格眉頭微蹙:“哦?這麼說……”
月老點點頭:“我要親自去找他,給他講明白個中利害。”
第45章 番外之深愛無淵
第九層雲天有片杏子林,因為接地氣久了,抽芽發枝開花結果竟是隨人間四季交替而變化。
虛無愛那片林子,尤其結果時,他會將熟透了的杏子洗淨,去核,浸泡,晾曬,或製成杏干,或釀成杏酒,杏干用來下酒,杏酒則埋在杏林下的泥里,日復一日的藏著。
杏子林青了黃,黃了又青,日復一日不知過了幾載,直到林下的泥里再也找不到空處去埋新釀的酒時,虛無才覺得有些寂寞了。
若是能有個人陪著吃,這酒……下得興許還快些……一千五百年,不過才開了個頭而已。
一千五百年,對於天上仙佛是極重的刑罰。天上時間過得慢,一千五百年,花花糙糙都成了精。
虛無從不後悔,即使在夜深人靜因為寂寞而輾轉反側時,他唯一奢望的,也不過是想要個機會,如果給他個機會,讓他選,他要做什麼都不懂的那個,最好什麼都不記得,可以活生生血淋淋去愛一場,即使最後的結局是萬劫不復。
一輩子,只要一輩子就好。
最初還有很多上仙來看他,他們都不約而同的給他帶來幾部經卷,一來二往,竟填出了一間書房。
他翻開看過,內容無非是些修真悟道勸人清淨的東西。
他莞爾一笑,“啪”的一聲合上,自此就沒再碰。
他得道的時候,三清殿還是一縷青煙呢。
漸漸的,來看他的人越來越少了,因為這層雲天離人間太近,凡俗味道重的地方,是沒有神仙願意接近的。
但他不在意,對他來說,能夠體味著日落天黑,春來暑往,就是和她又近了一些。
不管別人怎麼說,他始終沒有後悔,因為他知道,那都是他欠她的。
又是一年杏子熟時,虛無肚子上頂著小半壇杏酒,倚在樹下淺眠。睡到酣暢處翻了個身,酒罈倒了,酒水染濕衣服,滲進土裡。下界正是五六月的天氣,初夏的暑氣一波波逼來,他皺皺鼻子,似醒未醒時,仿佛又看見她。
彼時的她荊釵素服,隔了一丈遠的距離幽幽向他打望。
“夫君,妾身求你,就讓妾身握一握你的手可好?”
他心靜如水,睜開眼只看她一剎,很快又合上。
修真一事,豈能被凡俗雜念所礙?
“或者,就讓妾身摸摸你的衣角可好?”她仍不死心,懇求中帶了一絲如泣如訴的嗚咽。
他盤坐在洞裡,她守在洞外,看似咫尺的距離,卻隔了道無形的屏障,她進不來,他也出不去。
他默念《仙佛同源》,漸漸心無旁騖。
再睜開眼時,已不知歲月幾何。天色是黑的,她仍守在洞外,兩鬢卻已微白。
他嘆口氣,低聲道:“我自封呂姓,字洞賓,就是希望你我夫婦雙口能夠居於洞內,相敬如賓,雙雙飛升,不正是當初約定的嗎?如今不過幾載,你便忘記了?”
她恨恨道:“不是忘記了,是放棄了,不能執子之手,成仙又有什麼興味?”
“你始終不明白……”他搖搖頭。
“不明白的是你!你總勸我放下執念隨你修煉,可你一心想要成仙,這痴妄才是真正的執念!”
她不懂……
任她再說什麼,他只閉目不語。
他是呂洞賓,是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鐺內煮山川的呂洞賓,是立下豪言壯語要渡盡世人,飛劍斬黃龍的呂洞賓。
渡他的那位上人告訴他:“饒經千萬劫,終是落空亡。”
他才頓悟,任你多大能耐,也抵不過形神俱滅。消盡平生種種心才是顛毫之處。
……
一滴淚自眼角滑出,沿著髮絲滴入土裡,原來從最初,他就欠她。
他翻個身,將臉埋進細糙深處,下面泛上來的是人間的暑氣與酸甜的杏子味道,即使隔了一層雲天,仍然熱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