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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啊?是啊……臣沒逛過……小時候家裡不許隨處亂跑,後來又去了兵部,所以……”紅線輕輕捅捅他,小聲道:“夠了,就問你逛沒逛過,哪這麼多話。”
蘇淵很滿意的點點頭,呲著牙對常夏夷道:“不如本王陪你!”說著,一把攥住常夏夷的胳膊,就往外走。
“餵……喂!本候還沒答允呢!”待常夏夷反抗時,身子已被架出了大門。
紅線和賀寶留在廳里沒動,隱隱約約還聽到蘇淵在說:“順便讓本王教教你源遠流長的中土語言,省的出醜……”
“哈哈!”賀寶和紅線再也忍不住,扶著桌子笑得打趴。
“哥,你說九王爺能行麼?那西疆什麼候還會來尋咱們麻煩不?”
紅線慎重的點點頭:“我看行,須知一物降一物,你沒看咱九王爺說話時,那孔雀的伶牙俐齒都收起來了嗎?”
“一物降一物?”賀寶眼睛一亮,湊了近處道:“那……咱倆誰降的誰?”趁四下無人,又輕啄一口。
“大白天的!幹什麼呢……”看到賀寶這樣子,知他定是又想起了不合時宜的事,臉上忽的一熱,橫他一眼道:“怎麼著?難道你想說……是你降了我?”
“這個嘛……”賀寶拉長了聲調順帶察言觀色一番,湊到後者耳邊小聲道:“精神上……是你降我,但……那個上,是我降你。”
“你你你……”紅線隨手抄起一隻小碗便要向賀寶扔去,手舉到半空,卻頓住了。賀寶正嘻嘻哈哈逃到遠處,身後卻沒見動靜,他回頭一看,紅線正放下手,把碗輕輕放在桌上。
“怎麼了?哥……你生氣了?”
“沒有……只是不想這麼鬧,怕誤傷了你。”紅線笑道。
賀寶三步並作兩步,又蹦了回來,大刺刺道:“咳!這有什麼!?我們上陣打仗時,唰唰的箭矢飛過來,我都躲得過,何況哥扔來的一隻碗……太小看我了!不信你扔我!
“你還要去打仗?”紅線心裡咯噔一下。
“呃……暫時不會,但若邊疆出現異動,自然要去的。”
明明很清朗的早晨,空氣卻含著水分。
“那……以後你去哪都要讓我跟著。”紅線這樣說。
“恩,去哪都讓你跟著。”賀寶用力的點點頭:“現在放心了?”
“恩。”
後來的幾天,常夏夷果真沒再來,哦,不,來過那麼一兩次,但都被隨後而至的九千歲給堵了個正著。
轉眼就到了踐行的日子,在丞佑候啟程的前一天,照例在重輝殿擺了筵席,只是這次的氣氛是親切友好的。
尤其蘇離,笑容可掬得幾乎不像他。
在座的朝臣竊竊議論過,一致認為令陛下笑顏逐開的,定是這次極其順利的和談,以及附加的各種有利於大蘇的款項。
但紅線不這麼認為,因為他看得真真兒的,蘇離的御前侍衛換了個熟人。
那人身子挺拔,腰杆筆直,不動的時候像棵順溜的小白楊,動起來又像撲稜稜飛走的小鳥。
蘇離每舉起一次酒杯,每說一句話後,都有意無意地微微回頭去,眼神相觸的一瞬間,有笑意在眼角綻放。
紅線仍是上次的打扮,但是蘇離再也沒看他,因為眼角眉梢里,再也盛不下別的。
和上次一樣,宴會進行到中部時,蘇離便匆匆退場了。
紅線收回目光,賀寶正舉起酒盞,隨大眾一同唱諾著“友誼常在”。
他抬頭向前看,杯影交錯時,被禱祝一路平安的人依舊傲氣且炫麗,但那圈光芒似乎不是灼人眼球的那種瑰麗,而更柔和、溫潤。
許是因為同桌那人吧,有那雲水色的衫子映著,什麼顏色也凌厲不起來了呢。
只是這一次,已是離別宴。
第二日,由賀寶帶領一隊虎騎營兵士負責護送丞佑候西行,紅線沒能同去。
因為賀寶領兵出發時,紅線仍在睡著。
賀寶給他掖好被角,又涼了壺茶水,沒有叫醒他。
雖然前一天紅線叮嚀了一萬遍要陪他同行,但賀寶還是沒叫他,因為頭天送行宴上出了點岔子。
說來也巧,就在最末,大家都喝到一定境界的時候,誰也沒留神,東角的燭台要倒,而賀寶和紅線就在東角,只是一個是坐著,一個是站著。
常夏夷要走了,賀寶能不高興嗎?一高興,腳下就有些虛浮。
燭台砸下來的時候,大家先是聽見“咣當”一聲巨響,然後是撕心裂肺的一聲尖叫,以至於很久以後,參加這次宴會的大臣們耳邊還有餘韻繞樑。
燭台砸下來的一瞬,紅線把賀寶推開了。
上過戰場經過磨礪的瑞賀寶,完全傻了眼,他只看見足有腰杆粗細的燭盞實實砸在了紅線背上,鋥亮的黃銅色下流出殷紅的血跡。
蘇淵是最鎮定的,他第一時間叫人去請太醫。
誰也不明白,不過是一個小廝,何至如此驚慌。只有賀寶,瘋狂的去抬那燭盞,但手心裡全是汗,怎麼也托不起來。
“紅線……紅線……你撐著,你要撐著……”賀寶這樣喊著,紅線趴在地上,只有側臉對著他,還戴著那個醜醜的帽子,看不出神情。
賀寶更加瘋了似的去推那柱子,越急,越亂,血卻不等人的汩汩流著。
一雙寶光璀璨的手臂伸了過來,和他一起使力,然後是水雲色的袖子……許是被最尊貴的二人帶了頭,旁人才想起是應該幫忙的。
“紅線無礙。”蘇淵說出這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但御醫就是這麼說的,紅線無礙。
失了那麼多血,又被壓在下面那麼久,怎麼會無礙?
賀寶想相信,但又不敢相信,各種傷藥煎好,敷好後,他幽幽的守在床前。
紅線面色蒼白,連額心的紅痣都沒了血色,卻忽然醒了。
“……哥……”賀寶撲到近前,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紅線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他連忙擺擺手,道:“別……別,什麼都別說,等傷好了,你再說……”他怕這是迴光返照。
紅線咯的一聲笑出來:“傻寶兒,哥沒事……哥死不了的。”
賀寶愣了一刻,才扯著嘴笑了:“對,對,哥是天上的神仙,怎麼會死呢!哈……哈……我真是嚇糊塗了!”
紅線仔細的看著他:“你沒事吧?沒砸到你吧?”
“我倒希望挨砸的是我,看你受傷,比我流血還疼!”紅線放心的點點頭,復又神色凝重:“不許這麼說!我不准你受傷!”
好不容易,紅線終於睡下,睡著前他拉著賀寶的手,在臉旁反覆蹭著:“明天一定要叫我,跟你一起去,一定要叫我……”
“恩……”
事實上,賀寶怎麼捨得叫他,他眼看著從他身體裡流出那麼多血,殷紅殷紅的血,即使無礙,他也不忍心。
他若叫了,他就不是瑞賀寶了。
臨行前,他躡手躡腳地起床,穿衣,又把紅線背上的傷藥換了新的,輕輕揭開紗布後,饒是有思想準備,他仍是吃了一驚。
昨天眼見著那麼重的傷口,只一夜就結了痂。
乖乖啊!這就是神仙的與眾不同嗎……可是原先似乎不是這樣的,他努力回想,直到最近的一次,他驅馬將紅線從那群迂忠的百姓手裡救下時,他身上的淤青也至少擦了三天的藥酒才褪。
時間不多,他決定回來再問。
就這樣,他帶了一隊人馬向西門行去。
在西門等了一會,常夏夷的車隊終於出現了。
果然不出所料,常夏夷看到是他送行,不高興了。
鼻子裡出氣:“他呢?為什麼不送本候?”
“呃,微臣不知,恐怕九千歲另有雜物纏身。”他會打的官腔也僅止於此了。
常夏夷不再多言,悶頭進了轎子,一路無話。
賀寶答應過蘇淵,幫他瞞他一陣。
因為蘇淵說了,他不送他,他要在那邊等著接他,他要給他一個驚喜。
“那傢伙車馬慢,咱們同時出發,等你們到達邊界時,我已經喝了兩盞茶了。”蘇淵擠了擠眼睛。
“若問起來呢?”
“就說本王忙!……駕!”蘇淵的白衣白馬很快消失在天亮前的地平線上。
不知為什麼,望著漸漸消失的塵囂,賀寶心中竟充斥了濃濃的感慨,誰說願生生世世莫要生於帝王家?甘願與不願,都逃不過取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