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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霖又叫酒樓的人送了飴糖上來,終於哄著談昌喝下新煎的藥。好在,許是因為九尾狐與人類不同,談昌折騰了那麼久,倒沒有發熱嚴重的跡象。
等重新坐到床邊,看著談昌乖乖躺著,不哭不鬧,李霖覺得,自己已經提前體驗了一把養孩子的感覺。
出宮以來不必看奏摺,這日姚之遠又心情不佳,不必出去應酬,終於可以歇一歇。李霖剛剛冒出這樣欣慰的念頭,就聽見了外頭傳來竹苓的聲音:“香荑姑娘求見。”
“不見。”李霖想都不想就說道。話音剛落,卻覺得手腕一陣刺痛,一回頭,原來是被談昌咬住了。“你幹什麼?”他壓低了聲音問道。
談昌鬆開了他,仍是一副委屈的表情,小聲念叨著:“我都病了,你還要出去玩!”在談昌看來,沒有什麼比在寵物生病時還去找姑娘玩更可恥的行為了。
李霖揉了揉他的頭髮,讓他安靜下來。
“李公子,奴家自知蒲柳之身,不足侍奉公子,只求再見一面,以解相思之意。若是李公子對奴家無意,便讓奴家死了這條心吧。”
戚戚哀哀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李霖不想見她,一來是因為他對女色毫無興趣,二來也是因為對香荑抱著防備,更怕她看見談昌。可是沒想到,香荑並非讓侍女傳話,而是親自前來,而且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
李霖對她沒興趣,可是留著她或許還有用。
李霖揉了揉眉心,示意談昌不要亂動。然後起身出門,順手關上了門。香荑就在門口,見他出來低身行福禮。
“你在這裡,住的可還習慣?”李霖隨口問道。
“多謝公子關照,奴家一切都好,只是想念公子得緊。”
香荑一席話說出來不覺得什麼,旁邊的竹苓竹瀝卻躁紅了臉。她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不知羞的人!
李霖說:“那就好,再有半月就過年,我也要回家裡去。”
香荑的眼睛一亮,李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你有什麼想要的,儘管跟伺候你的丫頭說,我得了空也會去看你。”李霖敷衍了幾句話,覺得已經差不多了,便示意竹瀝把人送走。
都把廣白送去了,怎麼還出了這種事。
李霖摸了摸鼻子,心情十分複雜。而等他打開門,卻發現,被他留在屋裡的談昌又開始悶上被子裝死了。
李霖深深覺得,自己有點太慣著談昌了。於是在清了兩聲嗓子,發現那人仍縮在被子裡一動不動之後,李霖看向了桌上的筆墨。“既然你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又能變成人形,那就好辦,之前欠的十三張大字,也可以補上了。”
談昌未想到這人居然一直記著數,一推被子坐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嗯,看來病是好了。”李霖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那就再加一張。”
談昌慘叫一聲,縮在被子裡一動不動,作勢要一病不起。
然而一病不起是不可能的。到晚上,姚之遠又叫那大夫過來給談昌診脈,確認已經驅散了寒氣。為了鞏固療效,大夫又開了些方子,還交代吃的清淡些。眼看小狐狸的眉頭越皺越緊,最後時刻要爆發,李霖立刻向店小二點了一份雞肉青菜粥。
被一份粥收買的談昌,眼淚汪汪地抬頭,只看見李霖指了指桌上的筆墨,登時傻眼了。
談昌曾習讀書寫字三年多,即使中間又隔了好些年,身體的記憶是不會那麼輕易抹去的。看到他在紙上寫字,李霖說道:“總算比用尾巴寫得好。”
談昌撂筆要走,被李霖一把揪回來。
因為談昌變成人形,屋裡李霖沒敢留人,所以無人伺候,只有李霖親自為他研磨。李霖不緊不慢轉著墨條,看著紙上熟悉的字,心中一時恍惚。“你當真不想以人的面貌留下?”
“不想。”談昌斷然拒絕,又沒好氣地哼道:“以人的面貌,怎麼留住東宮?”
明明是惡聲惡氣的話,李霖聽見,卻笑了。
談昌卻在想,幸好自己拒絕的快,否則恐怕除了練字,還要把四書五經重新撿起來了。
“那個……”寫完了一疊紙,被李霖挑剔地一一審視,持續裝死地談昌突然又出聲:“談先生,是怎麼去世的?”
方才還毒舌連連的太子瞬間沉默。
在宮外的那六年,也是李霖最快樂的時光,尤其是和師弟並肩學習的三年。談太傅嚴厲慈愛,嘴狠心軟,小師弟可愛活潑,總是鬧出小小的亂子。然而,之後一切再次急轉直下,師弟消失,談太傅去世,李霖被接回宮中,出閣讀書,同時入朝接觸朝政。也是從那時起,他發現父皇再也不是記憶中那個高大英明的父皇了。
這一切,他也不知如何跟談昌說起,只能簡單地解釋道:“老師是病逝的。”雖然,李霖內心深處一直很懷疑,為何偏偏在那時,一直看上去十分健康的談太傅會突然發病,最後一病不起。
談昌的眼睛動了動,終於看向李霖,一隻手輕輕拽上李霖的衣角,張了張嘴,哀求道:“我想……我想去看看他。”
“好。”這一次不用談昌說什麼,李霖便主動抱住他。“等回京之後,我便帶你去見老師。”
第29章 吱吱吱吱吱
第二日, 再未有書信傳來,工部的一行人已經逼近淮陽城。
越是到這樣緊要的關頭,李霖卻越是不緊不慢,不慌不忙。他一早起來用了飯, 就獨自在屋裡, 翻看著這些日子張廷、楊京潤和決明等人在淮陽各處收集到的信息匯總,以及張廷的小字批註, 又在心裡還原了一遍事情的經過。
淮陽的水患禍起姚家, 但姚家並非唯一的罪魁禍首。事實上,當時因為國庫不足, 將工事下放後, 淮陽的大小商人,都有慷慨解囊。姚家更是帶頭勸捐, 博得景和帝的誇讚。而淮陽的知府是個軟柿子,在本地根本說不上話,後來朝廷的銀兩運來, 自然也不是他來接手。
這一系列的環節里,想要貪墨,實在太容易。姚家身上的罪名洗都洗不脫,唯一的疑問僅僅是,遠在京城的姚信鴻是否知情。
知情與否,其實也不重要了,李霖真正擔心的是,除了他們又該如何做。
李霖合上本子, 望向坐在面前的張廷。“冠玉,若是你,為父皇出謀劃策,國庫不足,當如何是好?”
常常向商人勸捐,則會落人口舌,受制於人。何況官商勾結的根子一日不除,這事情便沒完。
“以臣之見,皇商之制當廢止。”張廷不假思索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楊京潤看著張廷,有些擔憂,又有些期待。張廷飽讀詩書,又頗有見解,陛下將他送到詹事府,就是交給太子殿下培養為股肱之臣的意思。楊京潤也認可張廷的能力,在詹事府更常常將為太子整理文書之類的事交給他,為他樹威磨鍊。
但,年輕人過於崢嶸,鋒芒畢露,又令他憂愁。太子殿下勤政愛民、孝悌友愛,可惜,與陛下不睦已久。開拓進取,那是榮登大寶以後才該做的事,現在當以養精蓄銳,穩妥自保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