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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昌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細瘦的小胳膊,心裡有些愁苦。當年談先生也勸過他練習騎射,奈何他就是懶,讀書都是勉為其難,怎會吃這個苦,嚷嚷著自己有法術傍身便罷了。怪不得那會打不過李霖,如今竟是連看上去柔弱的二皇子都打不過?他正自怨自艾,便聽見李霖喃喃道:“那弓才三力,你練一練,也能拉滿。”
談昌頓時覺得內心受到了極大的安慰。至於真的去練,那還是免了吧。
一轉眼,二皇子便牽著紅綢扶著新娘子進入殿中,準備行禮。景和帝修道之後便越發不喜這等熱鬧場合,兒子成親也未出面。和嬪則是由於是后妃,不能在外臣這兒露面,便與許皇后一道在坤寧宮招待女眷。只由李霖上前宣讀聖旨,國師主持拜禮。
李霖上前,談昌便緊緊跟在他身後。
聖旨的內容無非是賜下金銀珠寶,嘉勉新人的套話,然而對於從不受重視的二皇子而言,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圓滾滾的國師裹在紅色法袍之中,李霖再怎麼看不上眼也不得不屈尊同他站在一起。
新郎官衣服火紅,臉也映紅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宮女扶著蓋著蓋頭的新娘完成一次次拜禮,最後被二皇子親自送到後殿休息。談昌看著那一對佳人,不由有些恍惚。
他忍不住側過頭看了看主持儀式的人:李霖今日換了一身黑色長袍,胸前背後繡著暗紅龍紋,看起來俊朗挺拔,又簡單大方。在外時談昌便注意到了女兒家若有若無的目光,這樣看來,李霖雖比不過她好看,卻也還是很好看的。
李霖什麼時候成親呢,他的新娘子也會這麼好看嗎?
談昌一時出神,就覺得腦袋被人拍了拍。
“發什麼呆。”李霖拽了他一把,兩人回到桌上。
新人行過禮,便是賓客敬酒的環節。四皇子年幼不能喝酒,看過熱鬧,又喝了幾杯果汁,便由宮人接回坤寧宮了。桌上只剩不投機的兄弟兩人。
李霖身份貴重,敢灌他酒的人實在沒幾個。三皇子則要幫新郎官擋酒,不情不願地起身相迎。宗室的客人來得不少,有魯王、晉王等幾位王叔的世子,還有原山駙馬、江業駙馬等。原山公主是三皇子李霽的胞姊,這會郎舅二人飲酒時,說說笑笑,看起來倒是十分和睦。
李霖是先皇后的獨子,沒有親生兄妹,此刻獨自端坐桌邊,高高在上,便有些孤獨。
談昌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像是那烈酒,聞上去香氣撲鼻,灌進肚中才知道灼燒麻木。他不由自主地湊近了一些,問李霖:“要喝酒麼?”
“不耐煩了?”李霖卻誤會了他的意思,“再等等,馬上就能走了。”
位高權重的老臣開始陸陸續續告辭,他們原本就是來給個面子,也不必多做什麼。留下來的人大多都是年輕氣盛,又準備鬧洞房的大小伙子。李霖終於起身走向二皇子身邊。“孤還有事,先告辭了,恭喜二弟抱得佳人歸。”
太子留在這種場合,反而影響別人喝酒的心情。李霖對自己的定位十分準確。二皇子已經被灌得迷迷糊糊,胡亂點點頭又一遍遍說:“謝謝皇兄。”李霖便向談昌使個眼色,兩人轉身走出壽安宮。
決明已經準備好了馬車,李霖便直接出宮。
如今宮裡辦喜事,熱熱鬧鬧,也無人注意他們。馬車到宮門時,決明便取出腰牌扔給侍衛,“咸陽宮侍衛,替太子殿下跑腿!”
“兄弟辛苦了,今兒這樣大喜的日子太子殿下還派你跑腿?”
侍衛一邊命人放行,一邊說笑,決明便從懷裡取了塊碎銀子拋過去,“謝了,請你兄弟也喝杯喜酒!”
按照李霖的吩咐,馬車直接開向京郊。
談太傅中年喪妻,獨子早夭,沒有什麼近親。他是寒門出身,也沒什麼家族,於是按照他生前遺願,李霖將他與妻子兒子合葬在京郊的山寺旁。
談昌一路聽李霖訴說,心中一片茫然,李霖便主動牽起他的手,溫熱的觸感讓他一個激靈。“談昌,我陪你一起,不要怕。”
談昌點點頭。
初春多雨。今日是國師挑選出的吉時,然而他們抵達京郊時,天卻陰沉著臉,還飄了兩三點雨。
“主子,說不準會不會下大,還是早些回宮吧。”決明說道。李霖指了指軟墊上的衣袍對談昌說:“不急,先把衣服換上。”
李霖率先下了馬車,撐起傘。四下望去,山上風光正好,郁郁青青的嫩芽剛剛探頭。再過一陣子就是清明了,原本可以等到那時,光明正大地過來。可是他還是等不及了。
想讓談昌光明正大地祭拜師父。
想告訴師父,自己終於把師弟找回來了。
談昌脫下太監的衣服,換上李霖準備的素白長袍。他甫一下車,就被一隻有力的手握住,牽到傘下。
細雨茫茫,一黑一白,並肩漫步山間,決明則抱著祭祀用具,遠遠跟在後面。
談太傅的碑也是李霖親眼看著人立的。李霖放下傘,牽著談昌走到近處,一字一句讀給他聽。“太子太傅、文淵閣大學士,先師談氏炳淵大人之墓。”
談昌跪在蒲團上默默看著那碑文,不發一語,他周身的靈氣具已放出,包裹著那墓碑墳塋,以九尾狐的法力祈願:願談先生在天之靈,早日……
不對!
談昌驟然起身,快速順著墳塋轉了一圈。李霖不解地跟在後面看著他。談昌並不急於解釋,而是繞著這不大的墓地找了半天,終於順著那隱隱的煞氣,在堆放貢品的石桌下,摸到了一個石刻符號。他只摸了幾下,就確定了刻的是什麼,抽手站起。“這是誰刻的?”
李霖心裡咯噔一聲,也冒雨快步走去,伸手摸了摸。“這是什麼?”
談昌看著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鄭重。“這是鎮靈符。”
第34章 吱吱
“鎮靈符?”李霖又重複了一遍, 神情嚴峻。
“正是。”談昌咬牙說道,他不能急,他還要跟李霖說清楚。“此物是用來鎮壓不乾淨的東西的……刻在這裡,是讓死者的靈魂無法超脫, 無法……伸冤。”
李霖的臉刷一下黑得徹徹底底。
他一把拔出了腰上佩劍, 厲聲道:“讓開!”談昌默默退後,撿起被李霖丟在地上的紙傘, 上前為他撐起。李霖刷的一聲抽出寶劍。寶劍在石頭上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一次, 一次。談昌忍耐著。細雨在傘上招搖,喧囂在耳邊狂躁。
“主子, 讓屬下來吧!”終於, 決明也忍不住上前。
李霖卻誰都不搭理,繼續一下下的磨著, 直到那符號已變成粗糲的無意義凹凸,他才鬆開手站起身。噹啷一聲,已變成一塊廢鐵的劍落在地上。
“沐澤……”談昌小聲地叫他。
李霖突然抱住了他。那是用盡全身力氣的一抱, 他幾乎是把談昌按進了自己懷裡,揉入骨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