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頁
這番話說完,李霖終於愣了。
他沒想到,國師會拼個失寵也要把談昌拉下來。他更沒想到,國師會提到“魅惑人心”。是故意而為,還是他真的發現了談昌的能力,在有意試探?
李霖的心頭百轉千回,擔心的卻不是自己的地位,而是談昌的安全。他那父皇一向信任國師的判斷,如今會怎麼辦?最糟糕的猜測成真,他唯一可慶幸的,就是已經提前吩咐了談昌,他也暗暗祈禱,談昌能聽自己的話。
三皇子李霽見他泰山崩塌仍不改色的兄長終於流露出一絲擔憂,趴在地面、無人注意的臉上湧現出惡毒的歡喜。
朝臣早在姚信鴻死死咬定太子招小倌兒時就啞口無言了。詹事府的人急雖急,但他們都是李霖吩咐過的,沒得到准信,誰都不敢瞎開口。其他官員就更是如此,畢竟玩弄佞臣那事還沒說清,這會更說不上什麼話,只等景和帝下令。
景和帝的鼻翼外擴,艱難地,用力地吸氣。他的目光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朝著他的兒子和大臣們的臉上剜。“退朝!”
他終於發出了這兩個字。
官員們心領神會,知道這是要私下處理了,但仍要不甘心的,比如最初站出來彈劾的御史,就不肯鬆口:“儲君失德乃是朝中大事,請陛下待查清之後再退朝!”
高公公眉毛一橫,就要罵人,但有人比他說話更快:“御史大人既非刑部官員,又非天子親衛,這是要越俎代庖,替陛下查案了?”太子殿下的私事,只能交給陛下過問,旁人時萬萬不能插嘴的。徐閣老自然不會幫李霖說話,可也不會落井下石。
說話的人是徐閣老,那御史不能反駁,只好說:“微臣不敢!”
“退朝!”
高公公終於抓住時機用力吼出,結束了今日這場鬧劇。
景和帝沒有在大殿上當堂宣布對兩個兒子的處罰,但是一回乾清宮,就命人把李霖與姚信鴻、彈劾太子的御史一起帶去對峙。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請陛下饒命!”宮女撲倒在地上,磕頭求饒。
看到御史口中自己“淫=亂後宮”的證人,李霖驟然閉上雙眼,然後才慢慢睜開。
“竹葉,錦瑟昨晚還一直惦記著你。”
景和帝只關注一件事:“你是咸陽宮的宮女?你知道什麼?”
“奴婢,奴婢給殿下書房裡送熱茶,錦瑟姐姐在門口看著,奴婢依稀聽見,書房裡有兩人說笑的聲音,然而錦瑟姐姐幫奴婢送茶進去,說只有殿下一人在。”
“說說吧。”景和帝看向長子,疲憊煩悶。
李霖已經檢討過自己犯下的錯,此刻便不緊不慢地說:“書房之中,只有兒臣一人。兒臣不知是什麼說笑聲音。”
說到底,這些都是竹葉說的,上下嘴唇一碰,什麼話都能說出來。
竹葉怯生生繼續道:“奴婢還聽聞,殿下沐浴時屋裡有太監的衣服……”
“啪!”
一聲脆響,是景和帝把裝飾用的玉如意摔成了兩段。
“就是暹羅的王太子在宴會上討要,被太子拒絕賜下的那個太監?”
出乎意料的是,景和帝的聲音還十分沉穩。只是這個問題,註定了無人回答。
“帶下去,杖斃。”景和帝不想再看,閉上眼揮揮手,讓人把竹葉帶走。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竹葉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是這麼個結果,當即哭喊著,“殿下,殿下饒命!”
都這個份上了,還喊太子救命?連高公公都帶上了火:“堵上她的嘴!”
姚信鴻也有些慌,他沒想到這些料都放出來了,景和帝還是一副要保太子的樣。他不是不喜歡這個兒子嗎!
“姚家鑄下大錯,罪不可赦。”姚信鴻還沒想好,景和帝已經輕聲細語地說了起來。“姚信鴻罷黜不可再用,叫順天府按律令判,給姚家三房留一條血脈。”
高公公一一稱是,看到姚信鴻臉都白了,心裡也湧起一股快意。
看景和帝話里的意思,姚信鴻這條命能不能保住都另說。姚信鴻還沒來得及求饒,也被侍衛抓小雞一樣揪走了。
乾清宮中,除了高公公,就只剩下一對父子。
“那個人呢?”景和帝突然悠悠問道。
李霖咬住兩腮,狠狠一用力,感受到血氣席捲口腔,才說道:“父皇問的若是那太監,兒臣已經記不清了。而私情什麼,根本就是沒有的事。”
景和帝點了兩下頭,“好,好,這宮裡也該清清了。”
高公公心中一緊,便聽到景和帝說:“傳旨,咸陽宮宮人染病,太子暫居乾清宮側殿,待到清理乾淨再回去。”
“陛下,”高公公忖度著開口,“大朝會上剛出了這等事,殿下住在側殿,恐怕……”
“嗯,那就各宮一起‘清理’。”景和帝隨隨便便地就做了決定。
高公公不敢置喙,他正準備出去,又被喊住了。
“等等,你親自去一趟咸陽宮。”
李霖的心提了起來。
“把那隻狐狸,送到真元觀,洞虛真人手裡。”
“父……”
李霖想要開口,可他的聲音被高公公蓋了過去,“洞虛真人?”
“嗯。”景和帝像是累了,眯著眼,聲音也越來越輕。“國師年紀大了,也該讓賢了。就讓洞虛接班吧。”
高公公不敢多想,趕緊離開。
宮裡只剩兩人。李霖還沒想到要說什麼一個巴掌突如其來地落在臉上,掌風凌厲。“逆子!”
李霖跪下,知道自己什麼都不用說了。然而罵完,景和帝卻絲毫沒有繼續的意思,反而用平靜了許多的聲音說道:“起來,替朕擬旨。”
李霖聞言只得站起,走到案邊研磨,然後聽到那個老人一字一句地說:“靖江王李霽,放縱母家,目無長兄,屢次犯上。朕恕其瑕釁,倍加訓誘。選名德以為師保,擇端士以任宮僚。猶冀中人之性,可以上下;蟠木之質,可以為容。愚心不悛。凶德彌著……”
景和帝的聲音越來越響,語速越來越快李霖心中也越來越緊張。這是要做什麼?
“為今之計,唯有廢為庶人,圈進長春宮,未經召見不得擅離。”
李霖說不出話來。
景和帝斜睨他一眼,又說道:“憐惠妃愛子心切,准其探望。”
景和帝沒有降惠妃的位分。如今姚家沒了,李霽的王位也沒了,這個妃位,是為了保住李霽的性命。李霖沒有再說什麼,細細寫完,雙手呈給景和帝過目。
“用章。”景和帝低聲說道。“看在你母后的份上,這是朕最後一次准你任性。”
談昌在咸陽宮中,坐立不安。
李霖已經離開很久了,久到,談昌已經收好了準備。
這早已超過了“按時回來”的範疇,毫無疑問是出事了,只是不知道,出事的是不是李霖。唯一的問題僅僅是,他要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