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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最難得,不是財,不是名,而是一份真摯的情,友情、親情……愛情。就算他今生註定與之絕緣,但他懂得尊重。
紹玄對赭落的這份真情,他尊重,縱然眼下紹玄只是混淆了人。
自嘲地掀掀嘴角,他靜靜等著,等紹玄已將他抱得不能再緊,才開口:「玄千歲,可以放開了麼?」
「我不會再放手。」紹玄一改往日的溫和從容,堅定的語調中竟依稀透出冷酷,「我要你答應我,永遠留在我身邊。答應我!」
「唔……」不妙,這樣下去骨頭真的會斷,泠霄咬著牙,開始掙扎:「放手……」竭盡全力,卻連一絲一毫也掙不開,難道真是逼他用仙法不成?
「我喜歡你……」
「……」不期然地,泠霄愣在那裡。剛剛他聽見什麼?
莫名的感覺一波波掠過皮膚,實在古怪,薄唇不自覺抿得發白。
「我喜歡你,你知道的……」雙唇輕貼著泠霄耳際,呢喃如絲,一縷一縷滲入人耳中,「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問他?他怎可能知道。袖中雙拳輕握,泠霄深吸一口氣,自牙fèng間擠出聲音:「玄……」玄千歲,醒醒吧,這齣戲你還想自彈自唱到幾時?
「玄……」根本不讓他將話講完,紹玄兀自低笑,冰涼的唇自他耳際沿著面頰,一路滑下,「我喜歡你叫我玄,雖然你很少這樣叫。」
「……」雙唇相合的瞬間,泠霄猛地睜大眼,視線卻一下子黑暗下來。
模模糊糊中,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進了口,冰涼柔滑,輾轉纏起他的舌,霸道地往那邊帶過去,更像是要將他整個人都從這裡吞下去……
眼前越來越暗,身體亦越發僵硬,似乎有什麼東西侵入了血液,一絲一絲迅速占領、掠奪。
不祥……
第三章
醒來時,頭暈腦脹,從未試過要如此辛苦才能將眼睛睜開。
泠霄吃力地撐起身,身上的薄被滑落,不意一看,發現自己僅著褻衣。
是……紹玄?昨夜的記憶清晰卻又恍惚,尤其是最後……
泠霄托住額角,強烈的挫敗湧上心來。
怎會在那時失去意識?實在是……越想越詭異,以他對自己的了解,不該是第一次被人親吻而羞得暈過去,他是……
他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唯一能給他解釋的人,只有紹玄——那個不經他同意便對他如此行為不端的鬼王爺。
鬆開眉頭,泠霄寒著一張臉下了床。整裝完畢,之後是桐靈派弟子的早課時間,也是他應去將軍冢的時間。
還去?去面對那偏執霸道又死心眼的……
拳頭握了握,泠霄還是決定,去。
為何不去?逃避不能解決問題。而若紹玄又想如昨晚那樣,他倒想趁這機會將事情說情楚。
下一次,他絕不會再那樣毫無防備,任人為所欲為。
「你來了。」與往常同樣的見面語,但與以往不同的是,今天紹玄說這句話的時候,拿在手裡的不是酒盅,而是一枚棋子。
當泠霄來到這裡,看到羅漢榻上的棋盤,滿心驚訝,連已經準備好的措辭也忘得一乾二淨。
「能不能請你,幫我破了這一局?」紹玄笑意晏晏,溫潤如常。昨晚那個著了魔般瘋狂傾訴愛戀的人彷佛並不是他。
「……我看看。」其實第一眼看到棋局,泠霄便知道這是一盤妙局,手指當時就已蠢蠢欲動。彎下身,聚精會神地思索著,許久,下定主意,拈起一枚白子。
手腕忽然被捉住:「一直站著做什麼?坐下慢慢想。」說罷,紹玄拉著他在棋盤正對面坐了下去。
泠霄看了紹玄一眼,臉上閃過捉摸不定的神色,但還是什麼都沒說,專心對付棋局。
從他的注意力集中到棋盤上的那刻起,便什麼東西都忘記,無論是時間、空間,甚至修行……
真真妙局,每一步都走得驚心動魄。又是一子落定,忽然有一副指尖探來,抹去泠霄鼻尖上滲出的汗絲。
泠霄一愣,猛然驚醒,立即站起來:「不好,我得回去……」不知不覺,他竟不記得已在這裡待了多久。總之可以肯定,一個時辰絕對早已過去。
「呵呵……」低沉慡朗的笑聲自喉嚨發出來,紹玄一臉玩味,「什麼不好?別說傻話,我們又不是在這裡做什麼苟且之事。」
泠霄臉色一黑,擠出一個「你」字,又鬱郁地閉上了嘴。
紹玄分明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故意的,那還爭辯做什麼?
視線滑下,依依不捨地看著那盤尚未破解的棋局……
「棋局我會留著,你明日再來繼續。」紹玄淡淡一笑。
這些天來,每天去將軍冢成了泠霄的早課內容,以致於遇上同門,時常會收到他們一記別有深意的笑,令他茫然又無奈。
就如現在,他要出發時遇上兩個輩分為師侄的小姑娘,一看到他,便笑嘻嘻地迎上來。
「泠霄師叔,這又是要去那兒啦?」頰上有著一對小酒窩的仲璇師侄道。
泠霄頷首:「有事?」
「沒有,就是羨慕師叔呀。」仲璇掩嘴而笑。
「羨慕?」泠霄不解。
「是啊,師叔去那兒,便不用上枯燥乏味的早課,多悠哉。」
「別胡說。」較為穩重的青霜師侄皺眉道,「為那玄千歲做事,未必比早課悠閒。妳若羨慕,代替師叔去親自試試便知道了。」
「我不是沒那個本事麼?人家又沒點名要我。」
「那妳就不要廢話,說了等於沒說。」
「哎喲喲,知道啦。」仲璇吐吐舌頭,「那泠霄師叔,辛苦囉。如果將軍冢那兒有什麼好玩的事,請一定回來告訴我們吧。」
「還胡鬧?」青霜拍了一下仲璇的頭,對泠霄行禮,「打擾師叔了,我們這就去早課,師叔慢走。」
「師叔慢走。」仲璇也笑嘻嘻地行了禮,與師姐相攜離去。
看著兩人的背影,泠霄不覺露出苦笑。
若放在往常,方才他多半是冷著臉眉頭一皺,或者送上一句「休得胡言亂語」。然而現如今,他心裡沒有底氣,便只能任由她們七嘴八舌。
仲璇說的,並沒有錯。最近他在將軍冢那裡,既不做活,也不修行,只一心泡在棋局當中,真真是優哉游哉。
最初那一局早已破了,而後紹玄又弄了許多棋局出來,讓他一個一個破,個個奇巧玄妙,毫不乏味。這樣下去,會不會玩物喪志?
苦笑更深,抬手撫眉心,卻為自己指尖的觸感而一陣恍惚。
還記得,第一次紹玄用手指彈他的眉心,他立時不悅,卻在那句「想得辛苦了便先歇一歇,別皺眉」之後,沒了脾氣。
後來,每當他舉棋不定時便會被紹玄彈一下眉心,次數多了,也就漸漸習慣。甚至連那副指尖的溫度和觸感,都不知不覺記了下來。
比起他這雙時常練劍的手,紹玄的指尖更柔軟,也更冰冷,冷得不正常。
然而即便是如此異常的溫度,泠霄也完全適應了。有時甚至會忘記了面前那個星眸璀璨、笑靨張揚的男子,早已不屬於人世。
今天泠霄狀態不錯,順利破了昨日殺到半途的棋局。紹玄在那裡半真半假地嘆:「你的棋藝越來越精湛,將來哪一天是不是會看不上我這裡的棋局了?」
泠霄搖搖頭:「不會。」
「哦?」紹玄瞇起眼笑,「那要是沒有了棋局,你還願意每天在這裡陪我坐上一兩個時辰麼?」
泠霄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若在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說,不。可如今……
「若不下棋,那麼長時間坐著互瞧,作甚?」他罕有地顧左右而言他。
「做什麼?呵呵……」紹玄輕舔下唇,笑得魅惑,「兩個人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呢。」
泠霄先是不解,再看那不正經的笑,猛然想到什麼,臉色立變,拳頭一緊便要起身。
「其實我不喜歡下棋。」
紹玄緊隨其後的這句話緩住了他,他皺眉看去,疑惑:「你不喜歡下棋?」
「不。」紹玄搖頭,笑容里的邪氣被淡淡戲謔取代。「從前在王宮,幾乎每個師傅都搶著教我,說我聰明又肯學,教起來很輕鬆。惟獨除了教我下棋的老師,不知氣走多少個,他們說我天生便不適合下棋,好好的棋局總是被我走得亂七八糟。其實我是不願好好下,故意跟他們搗亂罷了。」
看他的樣子不是說假話,泠霄愈加不解,「既然你不喜歡,為什麼這些天還要……」話語戛然而止,心中隱隱浮上來一個答案。
「因為你喜歡。」果然,紹玄毫不掩飾地答道,顯得是那麼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