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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勾魂?泠霄繼續詢問得知,是在一位婦人進了林子失蹤之後,晚上她的兒子睡覺時,聽到娘的叫喚,一直在叫他去那個地方,語氣時而溫柔召喚,時而悽厲哭求。
十歲的小孩兒嚇得渾身發抖,捂著耳朵縮在被窩裡,愣是挺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便病了一場,把這事情跟大夫一說,大家才恍然大悟。
想來那些在自家失蹤的人便是如此,半夢半醒間聽見至親的聲音,便胡裡胡塗地跟了去,結果,親人見沒見到不一定,反正是再也回不來了。
「唉,真是作孽!好好的大活人,怎麼就被連模樣都不知道的妖怪弄沒了呢……」大嬸還在那裡長吁短嘆,泠霄兀自思忖起來。
這樣的做法,可以肯定是妖物無疑,不知會是什麼……嗯?
妖氣!
手猛然一緊,泠霄險些捏碎手裡的茶盅。
他暫時沒有動作,坐在原處,一邊自眼角斜瞥那個正徐徐走來、散發著強烈妖氣的人影,一邊飛快思考,很快便推翻了對方是那個危害村民之妖物的想法。
首先,那妖物是利用至親之間的羈絆,給人製造幻覺,卻不親自到村子裡來抓人。那小孩沒聽它的,便沒出事。
由此可見,那妖物一定是受限於什麼原因,無法來到村里,只能在林子裡放肆。而眼下這隻妖,卻是大剌剌地在村里「散步」。
其次,這隻妖身上發出狼氣。狼妖,若是害人,必然見血。要是害了那麼多人,身上的血腥氣多少年也揮之不去。這隻狼妖身上雖有淡淡血腥氣,卻並不是人的,而是妖的。
眉頭蹙起,雖說對方不是這次的目標,依然不能掉以輕心。便還是以不變應萬變。
很快那狼妖便行至前方,腳步明顯比先前慢了許多。
泠霄抬眼,恰然對上狼妖斜睨而來的目光。無法形容那目光是什麼意味,不冷不熱,看似散漫無心,卻又始終黏在人臉上。
泠霄暗覺奇怪,但也不想無事生非,冷厲地瞪了一眼過去。
銀髮的狼妖這才收回視線,彼時他已從泠霄面前走了過去,看他的方向,便是去往那個妖物盤踞的山林。
該不會兩妖之間有何關係?泠霄心裡一動,正要起身,卻有一道黑影突襲而至,速度之快絕非凡人可有。
泠霄沒有勉強接招,身形一閃,瞬間便移至道路中央。
「哇!你們……」茶水鋪的大嬸一聲驚呼,泠霄迅速在她身遭設下陣法。在這個光柱之內,外界因素傷不到她,不過她也感覺不到外界的情形。
眼下泠霄無暇與她解釋太多,方才用了這種方式。手握上腰間的佩劍,真氣在體內運轉,已然蓄勢待發。
然而那隻狼妖卻只停在與他數尺之遙的距離,沒有下一步動作,灰色的眸子瞪著他:「把東西給我。」開口便傲慢無禮。
「東西?」泠霄一愕。「什麼東西?」
「那不是屬於你的東西。給我!」狼妖狠狠道,伸手,大有「你不乖乖將東西交來我便不客氣了」的意思。
「你在說什麼?」泠霄覺得荒誕。一隻妖,竟問他索要東西,還說那東西不是他的?
真是可笑至極。
「就說你身上那東西!」狼妖一臉不耐地指著他,「上面是紹玄的氣息,那是紹玄的。」
「紹玄?」泠霄驚訝莫名。
怎麼會?這隻狼妖,居然認識紹玄?可即便如此,他身上又哪裡有……
靈機一動,將手探進衣袍內襟里的口袋,果然摸出一隻玉佩——思歸,只是不知這塊是「思」還是「歸」。
這卻是何時放進他衣服里的?難道昨晚……
「紹玄?」一聲大喝打斷了思緒,泠霄抬眼,只見狼妖轉身向那棵槐樹大步走去。
槐樹粗壯的樹幹後,一個高挑的身影踱了出來,墨藍的袍底祥雲浮動。
怎麼……他竟一路尾隨自己而來?泠霄訝然。更甚的是,以自己的修為,竟絲毫未能察覺身後有異,這等隱匿氣息的本領……
「真的是你?紹玄!」
狼妖的聲音再次將泠霄驚醒,回過神來一看,便看到一個大大的擁抱。
那個銀髮狼妖,迎面便將紹玄抱住,親熱得緊,好似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泠霄微微睜大了眼,如今是何狀況,他已全然不明。
再看紹玄,卻是眉頭微蹙,將狼妖的手臂從身上扯下來,道:「你是誰?」
「我是誰?」狼妖哈哈笑,一股狼族特有的傲氣,「我是蒼朔,你不記得了?」
「蒼朔……」紹玄蹙起的眉頭舒展開來,「是你。想不到你已這麼大了。」
「那當然,千年過去,誰不變樣?」說罷,蒼朔突然一愣,猶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紹玄,「你的樣子,你……也對,你是凡人,自然早已經……不對!你怎會還在這裡?你不是應該早就去輪迴了麼?」
見紹玄搖頭不語,蒼朔捉住他的手,「為何沒去?是不是遇上什麼事?還是……」
轉頭瞪向泠霄,前一瞬還熱切的眼光剎那轉冷,「難道是這個人?他身上戴著你的東西,是不是他做了什……」
「沒有,是我自身緣故。」
「什麼意思?」
「若有機會我再與你解釋。」紹玄擺手示意蒼朔別再追問。
邁步走向泠霄,未到面前,便是一句不悅的責問丟來:「為何跟著我?」
「我始終不放心你。」紹玄伸手去碰泠霄,卻被避開。
「不必了。」泠霄清冷道,神色中透著疏遠,「除妖是我應行之道,何須旁人掛心?」
「我不是不相信你。」紹玄容讓地笑,「但你說……我是旁人麼?」
「……」泠霄語塞,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
望著他糾結的臉色,紹玄歉然一笑:「你是不是還在生氣?昨晚……」
「不必說了。」泠霄截斷了話。
昨晚的事,不想再提。
「紹玄,你不是胡塗了吧?」
一道譏誚的聲音插了進來,蒼朔看著泠霄,眼裡毫不掩飾厭惡,「你看清楚這個人的衣袍,他是修仙士。修仙士你不知道麼?一群道貌岸然的凡人,卻自詡高人一等,成天嘴裡掛著什麼降妖除惡,偶爾斬了幾個小妖便得意忘形,真以為天下間的妖都是他們的獵物,可笑……」
聽到這裡,泠霄終於大怒:「妖畜!再敢胡言亂語!」
「你叫我什麼!」蒼朔也變臉,尖利的獠牙齜出來。
「都別說了。」紹玄攔在泠霄身前,他看到泠霄已經握住劍柄。
「蒼朔只是對修仙士心有成見,並非惡徒。」他沉靜道。
泠霄直直瞪著他,一字一字:「他是妖!」
「對,我是妖!」蒼朔同樣一字字回道,「我是妖,紹玄是鬼,只有你是人,你最乾淨純潔,那你還不走?與我們這些惡障待久了,不怕染上邪氣?」
泠霄臉上驀地血色淡去,雙拳攥得指節泛白,是氣是怒,還是別的什麼……
眉頭一緊又一松,倏然轉身,指尖微動解開了茶水鋪大嬸身遭陣法,便大步離去。
紹玄追了上去,但只是在他身後亦步亦趨。不單紹玄,蒼朔也跟上來,眉目之間已不見方才的戾氣,雙手交叉負在腦後,一派悠哉懶散。
「紹玄,你跟著這人是做什麼?」蒼朔心思轉了轉,壓低嗓音,「你是要吃他?那也不用一路跟著……是不是他有點本事,你放不倒他?那這樣吧,我幫你。不過,你怎麼吃人呢?」
「蒼朔。」紹玄哭笑不得。千年不見,當時的瘦小狼孩,如今已長得俊朗成熟,心思卻還是這麼鬼靈精。「我不吃人,我也不打算吃那個人。」
「不吃?」蒼朔錯愕,「哦,不吃最好,我也不想看你吃人。」
「為什麼?」紹玄倒是好奇。
一隻妖勸說一個鬼不要吃人,這大概是世間最奇妙之一。
「沒什麼,我比較喜歡原來的你。」
「哦……」
「話說回來,你既然不打算吃,為何還要跟著這個人?他是凡人,而你……不可能會與他扯上什麼關係才對。」
「他……」望著前方那健步如飛的身影,星眸之中柔光瀲灩,「他是赭落。」
「赭落?赭落是……赭落!?」蒼朔一聲驚呼,難以置信,「就是那時你說要去找的人?你真的找到他了?」
「嗯,我找到了。」紹玄頷首,笑意粲然。
「原來如此。」蒼朔托著下巴,露出醒悟的表情,「難怪他身上戴著你的東西,是你給他的吧。真沒想到……不!不對,就算你找到了,也是那個時候的事,那時的你還沒有……」
「無論當時現在,我都不曾改變。」紹玄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