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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人?」泠霄冷聲問,凝神再次將對方端詳一遍,這才發現,對方的臉,竟也莫名熟悉,似曾相識。
「我是?」那人淡淡一笑,黑眸中柔情似水,彷佛可以溢了出來。
「赭落,我是紹玄啊。」
紹玄,前朝澤干帝時期,最得皇上歡喜的十三皇子,從小便聰明靈巧、知書達禮,長大後更通領文韜武略。
世人都說,若不是十三皇子太過不拘小節、浪蕩不羈,不但經常私自出宮,遊玩花街柳巷,而且花錢如流水,心血來潮時甚至派遣手下到街上大肆散財,弄得皇帝也沒有辦法。要不然,哪裡輪得到二皇子繼位稱帝。
不過,紹玄在民間的人氣頗高。冷酷多疑的二皇子稱帝之前,剷除了多少皇兄弟,剩下幾個也都是他手裡的傀儡。惟獨對紹玄,他控制不了,也動不得,再看紹玄反正無心問政,最後便封了他一個「玄千歲」,任他逍遙自在去。
澤干帝彌留之時,曾聽信讒言,派人在天下四處尋覓、又在宮中煉製仙丹,想求得長生不老。
桐靈派的掌門紱疏曾被找去相助煉丹,但他只是規勸澤干帝,生死有命,若天命已盡,便是天子也無力回天。
他這番諫言,卻令一心求生的澤干帝聞之大怒,直罵桐靈派妄稱六大修仙門派之一,根本只是無能的邪門歪教。
那時候,皇上的近衛軍已開拔至桐靈派山腳下,勢要將桐靈派連根剷除。
最後時刻,便是紹玄去找澤干帝。無人知曉紹玄說了什麼,總之,澤干帝就此撤銷剿滅桐靈派的命令。而後紹玄還到天牢中迎出紱疏,並親自護送回桐靈派。
因這一役,紹玄於桐靈派,可謂有再世之恩。
紱疏回到派中後便說了,自此往後,桐靈派弟子都得以敬重掌門的態度,敬重這位仁義如山的十三皇子。
便是過去千年,後人見了,也得敬稱一聲「玄千歲」。
此刻,這位丰神如玉的玄千歲,就在桐靈派的供奉堂中。房裡,三面牆壁上懸掛著歷代掌門畫像。這其中唯有一個例外,也是先前泠霄覺得他似曾相識的緣由。
站在自己的畫像前,紹玄莞爾一笑,轉身對眾人頷首:「有勞諸位費心了,多謝。」
這謝,自然不是謝桐靈派將他的畫像掛在這裡,而是謝桐靈派遵照諾言,一直庇護著後山的將軍冢。
五位長老連忙客氣道這是應該的,然後,卻又不知該說什麼了,互相交換著眼神。
先前感覺到將軍冢的異狀,清長老便指示泠霄前去查看,後想想,總有些不放心,便又指派了幾名弟子過去協助。
未曾想,賊子捉了,還帶回一個金枝玉葉的鬼王爺。
當初將軍冢落戶於此,是紱疏掌教時候的事。與紹玄做了約定、並在冢外設下護陣的也是紱疏。紱疏羽化登仙之後,弟子們仍然依諾守護將軍冢,也不曾細問究竟。
而現如今,將軍冢的護陣已破,然後出來一個活蹦亂跳的玄千歲……這該如何處理,紱疏沒有留下指示。
現任掌門蘭羅又常年雲遊在外,即便代為掌教的幾位長老要尋他,也要費一番功夫,還未必請得回來。
「玄千歲在冢內……靜修多年,晚輩們盡皆不知,實在慚愧。」清長老道。他是五長老中的大師兄,外表看似三四十歲,真實年齡則未可知。
可惜在這位真正「千歲」的鬼王爺面前,他們這幾個長老的輩分也不知低到哪裡,加上師訓教導,更要對其禮敬待之。
「不知者不罪。」紹玄笑道,「告訴我,已過去多少年了。」
他所說的,必然是指從將軍冢落成之後算起。清長老答道:「千年有餘。」
「哦。」紹玄似乎怔了一怔,「千年了,那天旌王朝可還在?」
「這……」
「但說無妨。」
「七百年前,天旌便已由倚風取而代之。」
「滅了麼?滅了也罷。」出乎眾人意料,紹玄對此看得很開。
清長老與其它幾位長老會意,傾身道:「不知玄千歲還有何吩附?若是……山腳下便有一座聖光寺,若玄千歲有意,晚輩便請靜韜大師前來為您超……超渡。」
雖不知道紹玄是為何留在將軍冢里長達千年,現在的他終究已不是活人之身,不該長期滯留凡間。
生死輪迴,天道尋常,誰也不例外。
假如紹玄是有什麼心愿未了,只要力所能及,他們自當鼎力相助。而若沒有,那便送他最後一程,也算盡了仁義。
「超渡?哈哈哈!」紹玄朗笑,擺了擺手,「不必了,我豈是你們超渡得了的。」
眾人被他說得疑惑,也不知該從何問起。
其實,貴為前朝王爺卻沒有任何死亡記載的紹玄,驟然在將軍冢現身,本就是個謎團。加上那血池,還有將軍冢的正主……
真是無從發問,想問還怕冒犯了這位鬼王爺。
他們不問,紹玄也不多說,踱步走到供台前,見台上放著三盞酒盅,便拿起來聞了聞,倒還挺香。
嘗了一口,卻清淡無味,他遺憾地嘖嘖舌,將酒盅放下了。
那本是供奉給祖師爺們的祭酒,是萬萬動不得的。偏生紹玄喝也喝了,訓又訓他不得,幾位長老只有暗自嘆息。
見長老們不吭聲,旁邊幾個弟子縱然不忿,也只能忍了下來。
「諸位的好意我心領了。」紹玄掃視一圈眾人臉色,挑眉,「其實我與桐靈派結緣,本是無心插柳,你們不必太過在意。今後,你們只管修你們的仙,我就安心做我的鬼。不過,你們在前山,我在後山,算是鄰居,理該互相照應。我那『住所』太大,一個人不好打理。我看你們人這麼多,不知道方不方便借個人給我,每天去幫我掃掃地什麼的?」
「方便,方便。」長老們連忙應聲。這要求實在沒什麼不方便的。
「那便多謝了。」紹玄略一頷首,視線滑向長老們身後,眼神里的戲謔瞬間消失,變得柔和許多。
跟著他的視線望去,就是泠霄站在那裡,臉上是一貫的肅穆清冷。他也看著紹玄,眼中毫無情緒,就如從前看著那張畫像時。
紹玄,玄千歲,在他看來,亦不過是個畫上的亡人。
一陣沉默過後,清長老道:「便由泠霄前去,不知玄千歲意下如何?」問雖這樣問,其實紹玄的意思誰看不出來。
聽說紹玄曾叫泠霄「赭落」,而真正的赭落將軍早已亡故,就是說,泠霄可能是赭落的轉世。
若是如此,那麼赭落、與魂落赭落墓冢內的紹玄,兩人的淵源便是千年前就有了的,輪不到他們置喙。
「好。」紹玄滿意點頭,「便這樣辦,我走了。」
「這就回去了?要不要晚輩安排弟子帶玄千歲在這裡走走瞧瞧?」清長老客套道。
「不了。」紹玄深邃地笑,「到底是修仙清淨之地,我在這裡,你們不覺得不舒服,我也渾身不適。」
他說得直白,又是事實,長老們無奈訕笑,拱手:「恭送玄千歲。」
「嗯。」紹玄走向門口,經過泠霄面前,停了下來,星眸里波光流轉,似有千言萬語說不盡,終只是淡淡一笑,「明天見。」
泠霄面無表情:「恭送玄千歲。」
紹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但仍是笑著點點頭,離去。
「泠霄,我這樣安排,你可有異議?」清長老問道。
先前只想遂了紹玄的意,卻沒有問過泠霄的意思。若是泠霄不願,他也不能勉強,只是要煩惱該如何向紹玄解釋。
「沒有。」泠霄的答覆倒也不出清長老意料。
看著泠霄長大,他很了解,泠霄是生來便適合修仙的人,資質奇佳,又對自己十分嚴格,不會受外界因素所擾。
在他心裡只有修仙,沒有人情世故。旁人或覺得他冷酷嚴厲,但其實在某種意義上而言,他還算好講話。
「那便有勞你了,你先下去歇歇吧。」
「是。」
泠霄離開,另外幾個弟子也一道離開。其中兩名弟子追上泠霄,你一言我一語:「那玄千歲委實狂妄啊,竟讓修仙士去給他……千歲千歲,就算萬歲他也只是亡魂一縷嘛。」
「而且我總覺得,他身上隱隱發出一股詭氣。若長時間和他在一起,恐怕對我們的修行大為不利……唉,驅除妖邪本是我們應做之事,怎麼倒服侍起一個鬼魅來了?」
「就是,泠霄師叔,你就不覺得不快麼?為什麼不拒絕呢?」
當初泠霄是由掌門蘭羅親自領進門,並直接收入座下,作為繼位弟子,身分上可與幾位長老平起平坐。那些輩分最低的弟子,甚至得稱他為「太師叔」。
不過真論年紀,其實很多弟子都比泠霄年長,大家便約定俗成,只叫一聲「師叔」以示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