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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當然會怒、會怨,但這始終比不過對於紹玄的擔心和在乎。便堅持這樣一天一天找著,非要有找到的一天。
終於在這日,就在一片竹林里,泠霄找到那座木屋。透過開啟的窗,他遠遠看見坐在床上的紹玄,而坐在紹玄對面的人,卻是蒼朔。
這是……
泠霄心中一縮,彷佛是鬼使神差地,有意隱匿氣息,並打消了直接衝進屋裡的想法,上前兩步便不再動。
不經意間看到,就在他腳下的泥地上,有幾灘圓圓的、花一樣濺開的紅色。
不知是從那血跡之中感覺到什麼,泠霄皺了皺眉,收起視線看回木屋。
這一瞬,臉色大震。
看見紹玄被那狼妖在額上輕輕一吻,又用雙臂抱住,而紹玄始終不曾有任何舉動,只是靜靜枕在狼妖肩上,就這樣維持著,那情景……竟似乎頗為安詳。
安詳?
有一瞬間,泠霄實在很想大笑,若他還笑得出來。
那天,他最後一次與紹玄在一起,紹玄想方設法都要將他「捏」成赭落。他不肯,紹玄毫不留戀地棄他而去。
這樣的紹玄,怎可能在除「赭落」以外的人身上找到安寧?
還是說,是紹玄讓步了麼?因為到處都找不到赭落,便退而求其次,選擇了狼妖?抑或是,是對紹玄的深情,讓狼妖甘願擔任另一個人的替身?
泠霄跌退幾步,搖頭。
這種事……他做不到。是因為他太驕傲,因為他太不識趣,還是因為對紹玄的情還不夠真、不夠深?
不,絕不是。正因為他對紹玄如此認真,才會非要堅持,一定要紹玄眼中看到的、心中所想的,只是他,不是其它人。
然而,這份認真,終究比不過紹玄對赭落的執著。
他真的輸了,不但輸給赭落,甚至輸給了狼妖……
天意。
冥王曾說的,後來蘭羅也數度重複的兩個字,重新浮現在他腦海。
若是天意……
那逆天之舉,換來的是紹玄的安然無恙,而代價就是,從今往後失去紹玄。
若是如此,若這當真是天意,他卻是誰也不能怪不能怨了。
便是,有緣無分。
再次投去深深的凝視,他的唇角掀動一下,雖然幾乎微不可見。
無論如何,至少紹玄現在還好好的,不必再為身上的惡業所擔心,並且身邊還有一個關心著他的人,不是麼?
這日,早課時間剛剛結束,蘭羅將泠霄叫到掌門練功室,問道:「真的不再去找玄千歲了?」
泠霄搖頭,看不出絲毫情緒的臉,好似覆著冰霜。
其實蘭羅這樣問,並沒有鼓勵泠霄對紹玄窮追不捨的意思,只是不希望泠霄勉強自己。
就像當時,蘭羅幫助紹玄去除惡業,並非有意促成兩人,反正他只是提供一個方法,至於要不要做,做的結果如何,全看兩人自身。
修仙多年,雲遊多處,蘭羅見過的事多之又多,加之天性使然,所以從一開始,他便沒有對泠霄與紹玄之間的事抱有多餘想法。
在他看來,修仙歸修仙,但人並不是除了修仙就沒有別的事可做。有些事若是註定,順其自然也好。
若兩個人確是天定的緣,那便不要強行扯斷。
但若是緣分已盡,便也無需強求。
所以,看到泠霄搖頭,蘭羅便不再追問,淡淡道:「既然如此,便安心修行吧。」
泠霄方從掌門練功室出來,便聽見前山殿坪處發起喧譁。
一個師侄對泠霄說,來了一隻狼妖。
狼妖?泠霄眉頭微微一動。
去到殿坪,被眾多桐靈派弟子圍在中間的蒼朔,一眼便發現泠霄來到,立即指著他道,「你!就是你,我來找你!」
一聽,眾弟子紛紛向泠霄投去好奇詫異的眼光。
見泠霄微微頷首,那些用劍指著蒼朔的弟子們便退開,但手裡的劍不曾收起。
「你有何事?」泠霄面上毫無波瀾,心中卻是翻江倒海。
為何?蒼朔竟會來到此處,他不是與紹玄在一起麼?難道是紹玄讓他來……
不。泠霄心底搖頭,不會是這樣,不可能的,他也早已不奢望。
「我要你去見紹玄。」蒼朔道。
「……」泠霄拳頭一緊,指甲幾乎掐進皮肉,聲音卻毫無起伏,「我不認識此人。」
既然一切已是定數,多想什麼多做什麼,都只是徒增困擾。
不如都斷了吧,斷得乾乾脆脆,徹徹底底。就算無法乾脆徹底地忘記,至少,給自己一個忘記的機會。
若執迷不悟地抓著不放,那便真的是將自己送入絕境了。
「不認識?你敢說你不認識?」蒼朔狠狠瞪著他,忽然譏笑,「我知道了,你是在生他的氣,你氣他不認你,氣他一直要將你變成赭落,是不是?」
「……」泠霄皺眉。這哪裡是什麼氣不氣的問題?
不過他發現,越與蒼朔接觸,越覺得這狼妖實在氣焰囂張得很。這樣的性子,怎可能容忍被當作別人的替身?
難道真是紹玄退而求其次?以紹玄對赭落的執著,這其實更不可能才對……
「的確有一段時間,他誰也不認識,只知遁赭落,誰接近他他便想將那個人變成赭落。但這必定是有原因,我不信你會不明白?」蒼朔譏誚道,不耐地一撇嘴角,「算了,不想與你多說。總之我就是來找你去見他,我現在要趕去辦事,在此期間我要你去看護他。」說罷手一甩,將一個東西擲了過來。
泠霄抬手接住,一看,竟是半塊思歸。
「這可以帶你找到他。」蒼朔面色異常冷凝,重重道,「我叫你去,自然有你非去不可的理由。你若不去,就等著後悔一生!」飛身離去。
一場風波到此平息,眾弟子都莫名其妙,但無論如何,沒有釀成大亂便可。
疑惑探詢的目光又齊齊投向泠霄,泠霄並不解釋,轉身回了房間。
將玉佩扔在桌上,走到床邊坐下,抱著膝,身體蜷了起來,開始簌簌發抖。心口劇痛難抑,臉上冷汗如雨下。
又來了……平常只有夜深人靜時才會發作,然而,就因聽到了那個名字,身體裡那無藥可解的毒,便又開始不可抑制地發作。
想忘,每時每刻都想忘。然而越是想忘,卻越是無法忘懷,那個人的音容笑貌,說過的每一句話,到現在他仍記憶猶新。
平日裡都不敢想,而當夜深人靜,獨自一人睡在床上,閉著眼睛,腦海浬就不斷浮現出有關那個人的一切,如何努力也揮之不去。
不甘啊……終究還是不甘,本已唾手可得的東西,何以那樣生生失去。
他那樣用全心全意去在乎的人,為何卻如陌生人一般從此分離?他付出那麼多,為何只得如此結局?
這,真的已是結局,無可更改了麼?
看護……蒼朔用過的詞眼忽然掠過心頭,不安之感涌了上來。
還說,他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泠霄偏過頭,視線透過汗水迷濛的眼帘,落在桌上那塊翠綠玉佩之上。
這是那人視之如命的東西。蒼朔丟給了他,還會不會回來拿?如若不……
眉頭緊了松鬆了又緊,終於起身走到桌邊,將玉佩收進掌心。
一望無際的糙原,微風拂過,帶動糙浪層層翻滾。
泠霄著實沒想到會到這樣一處地方,暗暗捏緊玉佩,視線尋找那人的身影。
就在不遠處,一抹墨藍色在糙叢間,隨著糙浪的翻滾而忽隱忽現。
臉也未看見,心就忍不住痙攣幾下,咬緊牙關走上前。離得越近,雙眼便越瞪越圓。
是他的錯覺麼?那身影,看來怎麼好似有些透明?
不,不是好似,是真的透明……
腳步不自覺加快,跑上前去,終於將整個人納入眼底。
人是面朝天空躺在那裡,雙目闔著,一臉寧靜安詳。詭異的是,透過他臉上半透明的皮膚,竟隱約能看到他腦袋下方的綠糙。而一柄三尺長劍,就靜靜臥在他身側。正是畫影。
突然,他睜開眼,清亮的目光直直對上泠霄的臉。
「你來了。」紹玄輕道,微微一笑。
「我……」泠霄開口,卻竟說不了話。
還想過是否要將玉佩丟下就走,而現在雙腳卻如同被釘子釘在原地,根本挪動不得。
眼前所見完全出乎他意料,他有太多困惑,還有,太多太多依戀不舍,如同山洪爆發……
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他,真的無藥可救。
「對不起。」紹玄喃喃道歉,「泠霄,對不起。」
泠霄狠狠一震:「你……叫我什麼?」是他聽錯麼?是他念想太多所以產生了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