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泠霄咬著牙關站起來,正要說話,卻見清明信手一拂。
一隻黑色的大蝴蝶,平空飛出來,就在泠霄唇上落腳。
冷霄詫異,同時發現,嘴巴怎麼也張不開,只能發出微弱的嗚嗚聲。
「插曲到此為止。」清明無情無緒地道,對紹玄伸手示意,「我們繼續下棋,該你還是該我了?」
「……」泠霄死死地瞪著紹玄,幾乎瞪裂了眼眶,盼著能夠將心意準確傳達……
紹玄眉頭皺了皺,終究還是看回了棋盤。
紹玄——泠霄仰頭,跪了下去。身體劇烈顫抖著,將要溺死一般地喘著氣。
忽然發現手裡空了,是那塊玉,從他掌間滾了出來。便連這唯一的羈絆,也沒有了麼?就這樣了,就這樣了?
緩緩移動視線,再度看向那邊。
看到,那張俊逸無雙的臉;看到,那雙溫潤如玉的眼;看到,那雙曾讓他氣急敗壞、也曾讓他心悸無奈的唇。
若放在修行中,這張臉和這雙眼和這雙唇,便算是他的心魔,一次次擾亂他的修行……
時至此刻,他早已不記得什麼修行,滿眼滿腦的都只剩了這個人。
是啊,他大概……已是走了火、入了魔,很早之前就……
那麼他還顧忌什麼?
想做什麼,便做!管別人怎麼想怎麼說,只管做,不顧一切也要做,哪怕遇鬼殺鬼,遇神殺神!
泛著血絲的雙眼緩緩閉上。
畫影,畫影……我知道你聽得到我,出來,我需要你,快出來……
紹玄自棋盤上拈起一枚黑子,正要往已看好的地方放下去,手卻驀然頓住,臉上的表情全部凝結。
清明抬眼看他,不期然地一怔。
一柄長劍,自紹玄後頸上方,緩緩浮了出來。
當畫影整個脫離紹玄身體的瞬間,赤色波浪,以紹玄腳下為中心,往四周嘩地噴射開來。
赤煙不散,彷佛在地上匯成湖泊,每個人的腳底都浸在赤煙里。
紹玄身上亦縈繞著飄渺赤煙,臉上幾條看似無規則、又好似什麼紋理的赤色痕跡,那原本清雅俊美的面容,如此看來竟是無比妖邪。
他看向清明,撩唇一笑:「抱歡,冥王,這盤棋,我不能再與你繼續了。」
聽到紹玄的說話聲,泠霄立即睜眼,也為眼前奇異的場景微微詫然。不過更多的是高興,因為他看到,紹玄手裡握著畫影劍。
而且他說,他不再下這盤棋……
「哦?」清明臉上仍是那副面具表情,「沒想到你這樣的人,也會出爾反爾。」
「是,很抱歉。」紹玄微笑,「因為我感覺到泠霄的意念,我知道,無論我是輸了還是贏了這盤棋,他都會悲痛欲狂,我不能讓他悲讓他痛,所以,還請冥王高抬貴手。」
「呵。」清明挑了挑眉,忽然站起,「還是頭一次有人敢如此捉弄於我,紹玄,你可清楚你會為此付出何等代價?」
「總不會比永墮無間地獄更悲慘。」紹玄也站起來,淡淡一笑,「但請冥王不要遷怒泠霄,這件事情里他並無過錯,即便冥王認為他有錯,也由我來擔。」
「哦?」清明沉沉看他片刻,異常罕見也異常可怕地,嘴角竟往上勾了一點點。「好,好你個紹玄,你不是膽大包天,你根本就是……哼,算了。看在你給我看到了有趣的東西分上……」
若有所思地看看泠霄,又掃了一眼地上瀰漫的赤煙。冥王的腳也浸在赤煙里,那感覺真是……非常不舒服。
以他的本領,紹玄若想傷他,或許可以,但要想殺他,那是一成的機率也沒有。不過,自己動手殺來殺去,歷來不是尊貴的冥王大人所愛好。
其實厲害的鬼他見得多,越是惡鬼越是厲害。而像紹玄這樣的,說是惡鬼,那一身惡業之強,自清明坐鎮冥界以來,見過的例子,一隻手便能數過來。
然而,紹玄本身卻一點也不兇惡,總是笑意晏晏,一派悠然。要說他是惡鬼,不如說,他更像是個超然脫塵的活神仙。
呵,真是有趣,有趣極了!
「便這樣吧。」清明甩手,「最終的最終,你們總是要到我那兒去。我便等著,看你們兩個是誰先去見我。」
說罷身後的空氣中出現一個圓,像是鏡子,但是黑色。他轉身跨進那個圓中,轉瞬消失不見。
這邊,架著泠霄的兩名鬼差也相繼離去。
紹玄身上的異狀散去,來到泠霄身邊將人扶起來。方才停在泠霄唇上的黑蝶已不在,紹玄看到他咬破了皮的嘴唇,蹙眉。
「疼麼?」輕撫著他的傷口,憐惜道。
泠霄兩眼一眨不眨地瞪著人,過了好一陣,才如夢初醒般嘎啞道:「你剛才,叫我什麼?」
「嗯?」紹玄眨眼,頰上笑意漾開,一字不改地問了回去,「你剛才,叫我什麼?」
泠霄屏息:「……紹玄。」
從未開口,甫開口便異常順口,這個名字,彷佛早已在心裡呼喚千百遍。
「嗯。」紹玄點頭,笑意更深,「泠霄,我是紹玄。」雙唇輕覆而去,含住了他的唇。
乾涸的血跡被舌尖舔去,所有傷所有痛,一併拭去。
泠霄,他原已決意斷交,現又忽然找來,紹玄喜歸喜,疑惑卻也難免,要詢問究竟。泠霄便說及之前的事,當中自然提及蒼朔。
聽聞蒼朔陷於困境,且之前與泠霄分開時,蒼朔的狀況頗為堪憂,紹玄有些不放心。與泠霄商量過後,便決定先回燕水那個客棧一趟。
無論如何,也無論泠霄對妖是怎樣想,此次的事,他都是要感激蒼朔的。
如若沒有蒼朔告訴他那麼多,有些事他便不會下決心去做。
如若他沒有做,這樣的欣喜歡悅,這樣的心滿意足,便永遠失之交臂。
必為此生最憾。
何況蒼朔為查明紹玄千年前的過往,絕非易事,怕是犯了大險。說不定此次的麻煩便是這樣來的。所以,如若蒼朔當真被抓了回去,他們倆定會想方設法將之救出。而如若蒼朔順利逃脫,那自然是最好。
此前泠霄去找到紹玄,是依託了「思歸」之力,也不曾想,會被帶到距離燕水數鎮之遙的地方。
所幸兩人腳力絕非一般,不到傍晚已趕至燕水。
這次便不走正門,反正泠霄已知位置,便從開啟的窗戶掠入房內。進去一看,房裡卻是空無一人。不單蒼朔,連那幾名女子也不見蹤影。
紹玄環顧一圈,沉吟道:「看來並未被抓回來,也好。」
泠霄點頭。何況他們只能做到這一步,假使蒼朔依然被抓,但卻是抓到了別的地方去,那麼他們也無計可施。
既然蒼朔的事到此暫告了結,那麼……
吱呀一聲,房門忽被推開。
這時要藏已是來不及了,房裡的兩人便站著不動看向門外那人,原來是客棧里的夥計。
「咦?」夥計一看,是先前的仙人,旁邊還有一個貴氣滿滿的公子,便笑著迎上來。
「是仙人啊?怎麼,找到您要找的人了麼?」先前夥計並未看到泠霄出客棧,還以為他是一直在這裡。但再一想,他又疑惑道,「不過那幾位姑娘,還有那位紅衣公子走的時候,怎麼也沒交代一聲?我還以為這房是要退了,才想著來收拾收拾呢。」
「紅衣公子?」紹玄眉梢微動,與泠霄對視一眼。「你說的這位紅衣公子,他們一行來的時候,當中可是還有一位銀髮的公子?」
「沒錯。」夥計點頭,摸摸鼻子,「說起來,那位銀髮小哥怎麼沒見著了呢?沒看見他出去啊……」
也就是說,蒼朔不曾被抓回來過,後來那些人便直接散了。
「你可知道那紅衣公子是何人?」紹玄問。
「不知道,以前沒見過,應該是外城人士吧。」夥計撓頭,「也許根本就不是人呢。」
「不是人?」泠霄暗暗一驚。難道也是妖?
「要我說,八成不是,哪有凡人會長得那麼……」夥計憨笑著,臉上居然一紅,「呃,而且那一頭紅髮,凡人肯定長不出來嘛。哦,還有那位銀髮小哥,也是一樣吧。就不知那二位是從哪座山上下來的仙人呢,呵呵……」
「……」泠霄有些啼笑皆非。
不論如何,從夥計口裡已打聽不出別的什麼來,問其它人多半也是如此。
看樣子,只能到此為止。
「對了,二位。」夥計忽然轉口,笑瞇瞇道,「既然在這兒了,若沒有什麼需要趕路的事,要不要留宿一晚?看兩位風塵僕僕的,要不我這就下去燒些熱水,稍後送上來給兩位。正巧也是晚膳時辰,兩位就先用了晚膳,再洗個身子,然後睡下歇息,不是舒服得很?」
聞言,泠霄看向紹玄,紹玄也看過來,卻是微瞇著眼將泠霄從頭到腳瞅了-遍,而後看回那個夥計,頷首「便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