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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的確只是自言自語。否則又該如何說?難道要問,為何這血是黑色?
紹玄非凡人,甚至不是尋常鬼魅,他又不是不知曉……
「喔。」不能完全領會泠霄此時所想,卻也不難了解他所詫然,紹玄淡淡應了一聲,並不多言。
所幸泠霄很快便收起思緒,想了想道:「是不是該包紮……」
「不必。」
「可是……」
「那不是血。稍後便好了,無需擔心。」
「……」泠霄啞口無言,剛剛整理好的心緒又有些亂起來。
不錯,世間萬物,有活氣,才有血。
鬼魅不是活物,本就不該有血,即便看上去是,其實也並不是。
那麼這黑色的,算什麼?又是為何,這死氣沉沉的黑色,看起來竟比猩紅的鮮血還要刺眼?
泠霄皺眉,抿住了唇。
不能解釋此時內心的煩亂,便索性先將手上的事做完。一鼓作氣,將剩下幾枝箭矢全部拔去。
暗吁一口氣的同時,才發現額上滲了些汗,也不知是熱是涼。正要抬手擦,卻聽一聲問話從身後傳來。
「紹玄,你怎麼到這裡來了?」這樣說著,向兩人逐漸走近的蒼朔,驀地頓住腳。
斜瞥著紹玄身後的人,再一看放在那邊地上的衣裳,灰眸中掠過寒光,沒好氣地道,「族人時常來此汲水,這可不是供人、尤其是外人洗澡的地方。」
心知這狼妖就是看自己不慣,泠霄懶得辯駁,何況心不在此,便沉默,想起身去將衣裳拿來。
肩膀卻被按住,轉頭,只見紹玄含笑相望,手一晃,衣裳便到了他手上來。
而後紹玄起身面向蒼朔而立,說起話來。
這期間,泠霄將衣裳整理好,轉過身,才發現紹玄一直站在他身後,用自己的身體為他擋著……
不知為何,忽然想笑。
這人啊,到底該說他是單純,是小氣,還是保護欲過於旺盛?
說到保護……目光觸及紹玄背上仍在「流血」的傷口,眉頭便皺了起來。
就算明白或許擔心也是多餘,卻始終不能放心。
想再向紹玄確認一次,是否當真不要對傷處做些處理,便聽得蒼朔道:「既然沒有別的事,就回去筵席上吧。」視線滑到紹玄身後,眉目一挑,滿是譏誚,「修仙的也一起回去,不要以為妖就沒有待客之道。」
聞言,紹玄尚未做何反應,泠霄卻驀地感到心頭一熱,不知名的怒火燃起來。
「待客之道?」泠霄冷冷道,「便是向人放暗箭,如此的待客之道麼?」
「你說什麼?」蒼朔不悅。
「哼,看看你們自己的待客之道吧。」泠霄腳尖一推,將那從紹玄身上拔下的箭矢踢到蒼朔腳下。
蒼朔低頭看到箭矢,臉色變了變,大步走向紹玄。
「紹玄,你受傷了?是你受傷麼?」蒼朔問,在前面卻是看不見傷痕,便轉到後方,於是看見了,先前讓泠霄也怵目驚心的東西。
蒼朔眼光閃了閃,皺起眉,感覺到對岸一些異樣,便飛身過去。不一會兒便回來,將幾個東西往地上一扔。
那是三隻狼妖,背上都掛著箭筒,看模樣像是十四、五歲的少年,只是個個神色萎頓,雖是昏迷中卻仍皺著眉,狀似頗為痛苦。
「就是這三個不識好歹的東西?真是好大膽子。」蒼朔冷哼,眉宇之間戾氣微泄。
紹玄將之看進眼裡,喚道:「蒼朔。」
本欲問他打算如何處理這幾隻小妖,但又覺得問也多餘,便只是說,「不必了。」
「不必?」蒼朔怔住。
包括泠霄也是一愣,可是說不上為什麼,卻又算不上如何意外。
「你……」
蒼朔還欲開口,但被紹玄打斷,淡淡道:「我並未如何,連小傷也算不上。」
蒼朔默然少頃,眉頭幾皺又幾放,不快道:「別的不提,單說你是我帶來之客,他們竟敢傷了你,怎可不教訓?」
「他們原本想傷的人並不是我。」紹玄笑著揶揄,「即便是修仙士,你也要為之教訓自己族人麼?」
「……」蒼朔語塞,瞪瞪泠霄又看看紹玄,忽然語氣古怪地問,「那你自己呢?你又不想為他而教訓那些想傷他的人麼?」
聞言,紹玄轉頭看向泠霄:「如何?你想教訓這幾隻小妖麼?」
「……」毫無防備地被問到,泠霄怔怔看著紹玄唇邊微帶的笑意,從容而寧靜。
竟是答不出話來,彷佛是不自覺地,便搖頭。
笑意便愈見舒展,紹玄看回蒼朔,緩緩道:「比起這個,我不知原來是幾隻小妖,所發瘴氣或許重了些,你看他們似乎頗為不適,不妨先帶回去稍作治療吧。」
「紹玄你……」蒼朔瞪著紹玄半晌,忽而卻笑出來,低嘆,「你這個人。」彎下腰,將一隻小妖扛到肩上,再用兩手各抓一個,「我就先把他們帶回去,稍後再回來找你,你……你們,別再亂跑。」說罷飛身離去。
紹玄望著那邊離去的身影,而泠霄則是望著紹玄後背,沉默良久,終是輕聲道:「你當真一點也不怪?」
「怪什麼?」紹玄轉過身來,眉頭輕挑,淡淡一笑,「怪幾隻妖欲殺他們的天敵?還是,怪我自己為顧你而受傷?」
泠霄眉睫一顫,不知怎的脫口便出:「你不必為我如此……」
「我已不能為你做什麼。」
突然被紹玄截過了話,泠霄愣在原地,看著面前那弧線分明的唇,一點一點,唇角漸揚。
一雙手輕輕按到肩上,緊隨而來的是一句:「我知你心在修仙,我無從相助,至少,還可以做做你的盾牌。」
「……」恍然,便是無言。
依稀感覺到臉頰上徘徊的觸感,知道那是誰的手,便模模糊糊想到,這隻手很涼,確實很涼,但卻甚是舒服。這溫柔的觸感,甚至這冰涼的溫度,都給人一種不可名狀的安心……
「怎麼回事?你很涼。」
陡然聽見紹玄這樣說,泠霄不禁一愕,回過神來想了想,應道:「大概是因為水潭的水涼……嗯?」
話音未盡就被身前人一把擁住,再度愕然。
不知算是本能還是下意識,便想將人推開。手剛抬起,卻聽見:「這樣好些了麼?」
「什麼?」泠霄迷惑應聲,旋即感覺到,與自己緊緊相貼的身軀,竟發起熱來。
是那麼真實、而又離奇的熱度。加上抱得如此之緊,簡直像是想要將什麼融化一般。
他的瞳孔不禁緊縮,「這是……」
「只是術法。」紹玄頓了頓,低笑,「這樣子,我是不是比較像凡人?」
「……」泠霄無言以對。
體溫,術法,凡人,鬼魅……幾個詞眼在腦海中飄來盪去,揮之不散。
心思,便亂得不成樣子。
渾然不察,紹玄稍稍將他放開,凝眸看來,呢喃般低語道:「如若我是凡人……」
泠霄眉尖一跳,不自覺屏住呼吸,瞪著那雙微啟的薄唇,不知那裡將會吐出什麼話語。
如若我是凡人……
如若,你是凡人……
終於,看到那唇角動了,卻沒有任何言語,就只是無聲一笑。
無法形容那是怎樣的笑。
總之,當泠霄看到這一笑,心口就彷佛被人用指甲刮過,撥動了一根弦,便刺痛著顫動起來,顫個不休。
雙手捧住他的面頰,紹玄傾身,在他額上印下一吻,而後再次將他抱住,就此再無言語。
泠霄茫然地垂手而立,不動不響。
若放在以前,他定會果斷地將對方推開。
然而此次,他該不該推,想不想推,卻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真的,不知道了。
第六章
次日清早,狼族的客人便啟程離去。雖然蒼朔有意挽留,只是他留不住泠霄,自然也留不住紹玄。
近來族落之間不安穩,蒼朔身為少主自不能棄族不管,儘管想與紹玄一起,最終也只能無奈送別,還說待到族落的事情解決,一定會去尋找。
紹玄總不能說叫他別找,便只是淡淡一笑。
回桐靈派,若用馭劍飛行,只需半日。但如今泠霄傷了內息,不能妄動真氣。若強行馭劍,保不準會從半空中跌下來。
便先步行,一邊在路上調養,什麼時候內息足夠穩定了,再用馭劍不遲。
比較讓泠霄舒暢些的是,途中滅除了幾個為非作歹的妖。雖然他暫時動不得真氣,但憑這把名喚「畫影」的寶劍,便所向披靡。
斬的妖越多,畫影的力量便愈充沛,也愈用愈是順手。每當斬妖之後,那種無比暢快的滿足,亦是次漸遞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