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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奴婢現在就去找郎總管。”那婢女道。
“嗯。”錦嬪眼珠子一轉道:“你隱晦些,就說本宮要補身子,所以想喝乳鴿湯。”
那婢女一低頭應了,便撩開帘子下了車。
☆、第六十章
天有不測風雲, 去濟川的途中一行人遇上了塌方, 不得不變道而行。
可偏生又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天黑路難行,兩個孕婦更是經不起顛簸, 皇帝臨時決定在野外駐紮了下來。
除了蘇斂和白子楚, 婦人們都不大願意下車, 便裹著衣裳宿在車馬上。
剩餘眾人下車在郊外生了火,仲林自請去獵些動物果腹, 皇帝准了, 仲林便帶著秦韞一同去了。
皇帝負手瞭望這茫茫荒野, 迎著風他輕輕咳嗽了兩聲。
“陛下!微臣不知那是瘟疫!微臣只以為是尋常風寒, 若微臣知曉那是瘟疫,無論如何也不會帶著他們進城的!!”
“蘇靖舟, 你當朕是傻子嗎?你若蒙在鼓裡, 為何與他們同吃同睡半月有餘卻毫髮無損!”
“陛下,蘇靖舟包藏禍心, 也許早就通敵,此番引疫病入營,為的就是讓我周朝軍隊功虧一簣!”
“陛下!蘇靖舟與北蠻私通的書信被攔截!證據確鑿!蘇靖舟其心可誅啊陛下!”
“陛下,微臣赤膽忠心, 莫須有的事, 微臣不會承認,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還望陛下莫要問罪微臣的妻女。”
“陛下, 蘇靖舟這是心虛了,斷不可輕饒啊!”
“陛下,蘇靖舟功高震主,不能放虎歸山啊!”
“陛下!!”
一陣陣嘶聲吶喊逼得他氣血翻湧,怒不可遏,下達了無可挽回的聖旨。
手起刀落,血肉斷裂的動靜依稀迴蕩在耳邊,皇帝猛地一僵,似乎全身的血都被抽乾了,涼的徹骨。
“老爺。”
背後有人細聲喊了他。
皇帝回眸,背著火光,蘇斂正靜靜的看著他。
一陣恍惚和空白閃過皇帝的臉孔,他復又咳了兩聲,冷風灌入肺腑,心肺緊縮著刺痛。
“我煮了薑湯,加了幾味藥材不至於太上火,老爺去喝些吧。”蘇斂說:“站在風口著了涼就不好了。”
皇帝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到底是巧合還是因果報應?
皇帝竭力平復著心緒,點點頭,走過去,與蘇斂擦肩而過時,他伸手拍了拍蘇斂的頭。
薑湯沸騰,白子楚用長柄的勺攪動著,顧歧在一旁舉了碗,忽的“嘶”一聲,滾燙的熱湯飛濺出來,落在他的虎口。
“哎呀。”白子楚驚呼:“對不住,對不住!”
“沒事。”顧歧皺了皺眉,他十分能忍痛,倒也不至於摔了碗,他放下手裡的東西,抖了抖手腕,忽的一雙手覆上來,將他手臂壓的一沉,冰涼濕潤的物事蓋在了他灼痛的傷處。
“薄荷和大黃。”蘇斂認真的望著他:“老實別動,一會兒就不痛了。”
顧歧側目回看著她,兩相對視時,似有千言萬語。
“離我父皇遠一點。”顧歧忽然低聲說。
蘇斂一愣,納悶道:“為什麼?”
“他……”顧歧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他這輩子風流倜儻成性,想要的女人沒有得不到的,男人喜歡的女人只會越來越年輕越來越嬌艷,你懂我意思嗎?”
蘇斂對著他眨了眨眼,隨後道:“你也是嗎?”
“我?我不是。”
“那不就得了。”蘇斂嗤笑一聲:“你也有婆婆媽媽的時候。”隨後飛快的用繃帶在他虎口上纏了兩道,一推他的手腕,起身走了。
顧歧平白無故被嘲了一通,懊惱極了,他將腕上的袖子放下,起身,走到了皇帝身邊。
皇帝始終一個人坐在不遠處,就連郎喜也不敢去叨擾,聞得顧歧腳步聲,他平靜的抬起眼眸。
顧歧忽然心緒翻湧。
他是自己的父親,更是一個皇帝。
他曾對自己的母親有過刻骨銘心的愛,卻也對數不清的女人身上留情留種。
他是個令人愛也愛不起,恨也恨不下去的人。
許多人在他的手下互相爭鬥,卻沒人敢同他相爭,因為曾與他相爭之人都沒有好下場,他踩踏著那些失敗者的屍骨走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明知不能爭,可是顧歧不甘心。
他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父皇,你就不能放過蘇斂嗎?”
皇帝霍然變色。
那時他正當青年,有鴻鵠之志,行事不掩鋒芒,雷厲風行。
那也是他一生當中做過的為數不多的錯誤的決定,待到他幡然悔悟時,蘇靖舟的屍骨都已經涼了,他後續的旨意也都已經下達各部,被切實的履行了,一代名將的朋黨勢力被一一拔出,就連家人也被連累,得了個被抄家驅逐的悲慘下場。
他是皇帝,他的光耀人生不能有污點,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所以,只能將錯就錯下去。
知道這些事的人包括郎喜在內不過寥寥數人,他們如今大多不在了,卻明智的一直保持著緘默。
因為他們知道那是皇帝的痛處,皇帝一生的敗筆,不能提及,只能任由時間的黃沙一點點的埋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