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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漫無目的,腦海里零散的回想起那日胤王的生辰,也是大擺宴席,排場比之寧福宮宴席更大更壯觀,遍請皇親。
胤王妃的表妹宛郡主忽而尋死覓活,衣衫不整的鬧到了皇帝跟前,她哭著說五殿下顧盈借行動不便為由,誆騙她推行輪椅,至僻靜處欲行不軌。
她哭天搶地,說的有模有樣,加之宮女兒太監目擊者左呼右應,叫人不得不信。
顧盈低調多年,自雙腿殘廢后更是鮮與人交集,此時冷眼旁觀者多,無人替他說話,家醜外漏,皇帝震怒,當眾給了他一巴掌,便要將其貶為庶人,以封悠悠之口。
顧歧姍姍來遲,竭力懇求皇帝三思,至少不應當眾發落,皇帝耐不住他求,才同意移駕御書房。
甫一回到御書房,顧歧便再不能忍,據理力爭,他向來不懼天威,與皇帝大吵一架。
正僵持著,肖再林那半百老頭如沒頭蒼蠅似的闖入了御書房,他分明怕得要死,根本不敢看周遭事物,便以額頭觸地大聲道:
“五殿下的輪椅是微臣親自設計的,當初五殿下與微臣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雙腿殘廢已是愧對雙親,無論如何不會再煩擾他人,因此特意囑咐微臣在兩輪後方裝了一對特殊的剎,旁人是無法從後面推動輪椅的。”
此話一出,顧歧瞭然,這剎本是五哥防旁人再害他用的,他寧願自己驅動輪椅,緩慢前行,也不要旁人推他促他,自殘廢后顧盈就變了,將聰慧化為謹慎,閉關鎖國不與他人來往,謹小慎微的度日,今日卻為何又被人所害呢?
皇帝聞言總算有所動容,他盛怒之下根本沒有給顧盈辯解的機會,肖再林不過工部一小小匠人,竟再拜倒:“五殿下為人寬厚善良,決計不會因為身殘就自暴自棄,遷怒他人,皇上若不信,親自試一下輪椅便知。”
若不是肖再林,宛郡主與胤王的私情不會被揭露,原是胤王不肯納宛郡主入府,致使其心生怨恨,恰巧在蓮湖旁看見了玩耍落單的胤王庶子,意圖推小兒下水,被顧盈發現阻攔,宛郡主怕東窗事發,祈求顧盈保持緘默,顧盈不願,才鬧出了這樣的事。
後皇帝斥責了胤王,驅逐了宛郡主出宮,處罰了一干下人,厚賞顧盈已示安撫,此事才算了了,顧歧伴著顧盈回宮,心有疑惑,為何偏偏是五哥發現了此事,難道是巧合?
“我看陪同晟兒的宮人獨自回來了,覺得蹊蹺。”顧盈轉動著輪椅走過鵝卵石的小徑,慢慢道:“不放心才去看看。”
“胤王的位置距離你甚遠,他就算有事臨時回來稟報,繞至你跟前也太多餘了。”
“他......還撞了我身後的玉屏,我未曾計較。”顧盈說:“現在想來,的確是刻意了。”
“五哥方才為何不對父皇說?”
“有什麼可說的。”顧盈抬起頭,淡淡一笑,他面容俊秀卻蒼白,帶著病氣,像是一張被浸濕的宣紙,一碰即碎:“被貶出宮才是解脫,只是,庶子無辜。”頓了頓,他握住顧歧的手道:“我不打緊,倒是那個匠人,保了我卻動了他人羹匙,以後怕是不好過了。”
一語中的,肖再林遭貶謫,一步步淪落為喪家之犬。
顧歧想,他原保不了五哥,肖再林完成了他的願望,他便要保住肖再林。
說好要保肖再林的。
☆、第九章【修】
顧歧緩緩地握拳,他自負孤傲,從不肯承認自己會力不從心,然而......
他在街上遊魂似的逛,直到太陽落山才回到靜和居,站在門前他遲遲抬不起手,臂若千鈞沉重。
從前只覺得肖凝煩擾聒噪,可如今卻又生出了幾分愧疚。
門開了,肖凝紅著眼睛望著他。
“七殿下,您回來了。”她訥訥的說:“我去,我去給您倒茶......”
顧歧踏入門,心中盤算著安置肖凝的法子,肖凝已將一杯熱茶擺在了他跟前。
“七殿下,我爹托您的福好了......”她語無倫次的說:“他剛睜過眼,沖我笑了......我,我給您跪下了。”
顧歧詫然,肖凝已跪在地上,面紅耳赤,強忍著淚意道:“我之前會錯意了,把您的恩情當福氣......我......我不會再痴心妄想......但是給七殿下為奴為婢,乃至赴湯蹈火,我都願意......”
顧歧猛地起身走到屏風後,看見肖再林躺在床榻上,微微張著嘴,呼吸淺而綿長,頸子處平坦,新包著厚厚的繃帶。
他沒回應肖凝,疾步走入隔壁的雅間,屋裡空蕩蕩的,藥箱和筆墨收拾的一乾二淨,只留了一張字條。
“你救我,我救你老丈人,兩清,再也不見。”
顧歧望著那上頭龍飛鳳舞義憤填膺的幾個字,冷不丁笑了。
“笨蛋。”他低聲說:“哪裡兩清,連筆帳都算不清楚。”
***
蘇斂連夜回到杏林堂,被蹲在門口的詹平逮了個正著,這西洋人摁著蘇斂的頭嚎啕大哭。
蘇斂原本只是眼眶熱,被詹平哭的悲從中來,乾脆也摟著老洋人的腰嗷嗷哭了一場,兩個人如同生離死別,哭的忘我,如果不是邵小胖來干預,怕是左領右舍都要給吵醒了。
梳洗後蘇斂躺在自己的硬板床榻上,捲起褲管袖子,發現渾身痛不是沒緣由的,到處青一塊紫一塊,她起身取了藥膏,糊了點在手心裡搓開搓熱,推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