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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弟,對不住。”顧闖搓著手說:“原本今天該是我侍疾的,但我不知昨天吃了什麼,今天下瀉的厲害,怕累著太后,這才臨時把你給找來了,對不住,對不住。”
他一個勁兒的賠笑,好像犯了多大錯似的,顧歧擺手意思是不必多言,敷衍的笑了笑便轉身走了。
慈惠宮中薰香繚繞,夾雜著不甚明顯的藥味兒,太后靠在幾個軟墊上,皇后正陪著說話,太后神色卻蔫蔫的,偶爾應答兩聲,顯然是身子不舒坦。
顧歧跨進來時,皇后的話語聲戛然而止,轉頭看他,顧歧草草行了個禮,便從一旁的宮女手中接過了藥碗。
“老七,要見你一面著實是難啊。”太后虛虛的笑著。
“皇祖母說的哪裡話。”顧歧翹了翹唇角道:“一喚老七,老七這不就來了麼?天涯海角也奔來。”
皇后用絹子掩口笑道:“老七是真正的富貴閒人,慣會哄人啦,哪像我們行湛,忙正事都忙不過來呢,唉,侍奉太后都無法盡心盡力,只能短短的露一面,再送些上好的山參阿膠敬孝道。”
太后就著顧歧的動作吃藥,也沒回應,吃了兩口靠回軟枕,才慢慢道:“你啊,也趕緊回去歇著吧,哀家這兒有老七呢。”
皇后起身福了福,微笑道:“那臣妾先告退了。”
皇后款款離去,顧歧也不以為意,這麼多年皇后一直是這副德行,仿佛一刻不向全天下炫耀他的兒子就渾身不舒服一樣,他早就習慣了,也虧得是顧行湛爭氣,文韜武略樣樣出色,如今已經開始協理政事了。
太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手背:“老七啊,皇后雖嘴上要強些,卻是個難得的端慧中宮,教出來的榮王更是萬里挑一,你母妃早逝,缺人照料,適當多親近親近皇后,榮王身上還是有許多值得學習和借鑑的地方。”
顧歧有些詫異,但並未表露在臉上,低眉順目道:“皇祖母教訓的是。”
“老五老六雖都比你年長,但哀家看得出,論天資他們並不如你,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哀家的意思,你明白嗎?”太后咳了兩聲,聲音愈發低沉。
顧歧莞爾一笑,從旁邊捧了蜜餞給太后道:“良藥苦口,皇祖母用些。”
太后從他手中揀了一顆蜜棗含了,欣慰的點了點頭。
太后似乎是白日裡說話勞心,便早睡了,顧歧自慈惠宮中出來的時候時值傍晚,晚霞絢爛,卻漸漸的與深藍色的夜幕交融,如同被一點一點的吞沒了。
忠言逆耳,良藥苦口,顧歧想,但逆耳的並非全是忠言,苦口的也會是□□。
這個所謂皇祖母,顧歧早就將她看得透透的,她重視皇帝,自然不會喜歡令皇帝神魂顛倒之人,換言之她並不喜歡霜妃,更加喜歡規矩又好控制的皇后,顧歧是霜妃的兒子,幼年時又無數次的得到皇帝無條件的寵溺和寬恕,儼然是霜妃的延續,因而即便他顧歧允文允武,太后仍然是心存芥蒂的,後來顧歧徹底叛逆開來,太后看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撒手放縱他,實則並不怎麼喜歡他。
太后這話若是早個七八年說,他顧歧說不準就信了,放在現在說,目的是什麼呢?
其實太后表淺的意思很明確,讓他離顧盈遠點,或是讓他少插手顧盈的事——那顧盈會發生什麼事呢?
顧歧想了想,調轉方向走往含涼殿。
含涼殿的前庭栽了一棵雪松,納下一片蔭涼,而在晦暗的天色下,這片蔭涼卻顯得幽冷清寂,一如這所宮殿的名字。
雪松下,顧盈坐在輪椅上,闔眸,長睫投下一小片蒼色的陰影,自從他殘廢后,他便時常這樣睡睡醒醒,生活空寞的宛如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顧歧走近時便看到這樣一幅景象,他心裡一陣恐慌,疾步走近,單膝跪下,伏在顧盈膝頭:“五哥。”
顧盈的睫毛顫了顫,眉心輕蹙,許久他半睜開眼,喃喃道:“什麼時辰了?”
“酉時了。”顧歧輕聲說:“五哥,你別總這麼睡,對身體不好,我怕你——”
“怕我死了嗎?”顧盈淡淡的笑,毫不避諱。
顧歧低下頭,攥緊了顧盈膝上的絨毯,他甚至連替顧盈推輪椅都做不到。
“你怎麼來了?”顧盈的呼吸有了些起伏,他轉動輪椅進殿中,漫不經心道:“用過晚膳了嗎?”
“還沒有。”顧歧跟隨著他,微微笑道:“恰好有些餓了。”
“真是拿你沒辦法。”顧盈搖搖頭,笑的淺不可見:“事先聲明,五哥這裡都是些清湯寡水,沒有珍饈美味,怕是餵不了你這張刁鑽的嘴。”
含涼殿的小廚房上了兩腕鮮湯麵,煮了青菜和兩塊老鹵蹄,顧歧坐在桌邊埋頭吃了一會兒,抬頭道:“五哥,你怎麼不吃?”
“沒什麼胃口。”顧盈斜倚在輪椅扶手上淡淡道。
和上次見面時比,顧盈又瘦了許多,眼眶下有淡淡的蒼青色,他心裡“咯噔”一聲道:“五哥,你要振作,你是阮妃娘娘的希望。”
“我這樣的,不是希望,是拖累。”顧盈說,他面色更差了幾分,轉身驅動輪椅:“我有些倦了,回屋休息,七弟你吃完後碗擱著讓他們收拾,去留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