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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胸口發悶,升起一絲忐忑,像是早早的有了唇亡齒寒的預感,從袖子裡摸出沒吃的小半個饅頭,遞到那孩子的嘴邊:“蒼蠅飛來飛去的好髒,你別睡了,起來吃饅頭啊。”
無人回應。
她眉峰擰起,渾身發涼,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意識種在了心底,頃刻間滋生瘋長,雞皮疙瘩一層一層的林立起來,她顫抖著手伸出去,湊向那孩子的臉。
“斂斂!!!”身後炸開一聲女人的尖叫,穿透天際,如一根針刺入耳膜,母親從後面撲上來一把抱住她,將她拉離了那死氣沉沉的一家三口。
成團的蚊蠅轟然而散,天光乍泄,照亮了整個荒原,她愕然的轉身,四顧,雜草里,水溝邊,樹蔭下,到處都是成堆亂躺的人,手腳姿勢僵硬的壓著,一簇一簇,一團一團,他們面色灰敗,滿身病斑,沒有呼吸,沒有脈搏,更不可能有回應!
整個荒原寂靜如死,屍橫遍野,朔風中裹挾著腥氣的屍臭,令人作嘔,令人毛骨悚然。
“斂斂!快走!!!”母親拉著她瘋了一樣奔跑,脫離了那個他們一直跟隨著的大部隊——如今除了她們已無人生還,她木訥的想,怎麼會呢?是因為我饅頭送晚了嗎?那個孩子......是死了嗎?可是,他與活人也沒有什麼不同啊?
原來死就是蚊蠅繚繞,嗡鳴不覺......原來那就是死亡的感覺啊.......
她無形的又回到了那個孩子的跟前,朝他伸出手,猝不及防的那孩子卻睜開了眼,渾濁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她,宛如要將她看穿。
“啊!!”蘇斂尖叫,她冷汗濕透重衣,驚恐萬狀。
“蘇斂!”秦韞被她駭了一跳,險些打翻了手裡的藥,他忙將藥碗放下,展開手臂要去抱蘇斂,卻被蘇斂避開,蘇斂將身前的褥子團了團,猛地退到角落裡,一張小小的臉扭曲,慘白無色。
“蘇斂,是我啊,秦大哥!”秦韞急道:“你別怕,別怕!”
蘇斂瞪著眼,瞳孔縮如針尖大小,半刻後,她恢復了些許神志,啞聲道:“藥給我。”
秦韞小心的將藥碗遞她,蘇斂鬆開被褥,一把奪過,滾燙的湯藥濺了幾滴到她的虎口,她恍若味覺,仰頭將湯藥一飲而盡。
她生生被這碗滾燙的湯藥逼出了一身熱汗,幾乎燙出了一嘴的泡,連舌根的苦都感覺不到了,她閉上眼悶聲忍受了一會兒,瞳孔里恢復了一絲清明。
“秦大哥。”她的聲音沙啞:“城外,是不是有災民?”
“是。”秦韞不解其意:“明川公公是這麼說的。”
“他們不會想讓災民進城吧……”蘇斂神色恍惚,喃喃道:“不行啊,不能進城。”
“這和你沒什麼關係,朝廷會處理的,你還是休息會兒吧。”秦韞憂戚道。
蘇斂用手用力的搓了把臉,面孔埋在掌心裡,她嘶啞道:“他們久居城內,未曾經歷過饑荒逃難,餓殍滿原的場景,他們不知道瘟疫有多可怕……”語畢,她不知從哪兒生出力氣,掀了被褥下床:“我要去太醫院。”
秦韞拿她沒辦法,只好陪著她去。
蘇斂的意志力驚人,她一瘸一拐的衝進太醫院,翻箱倒櫃,越翻她心裡不好的預感越盛,最終她氣結,一腳踢在被拉出來的半截抽屜上,自己痛的縮成一團。
“該帶的都沒帶。”她抱住頭,用力的捶了兩下太陽穴,喃喃地說:“完了完了。”
秦韞上來抓她的手腕,蘇斂忽然抬頭,瞳孔發亮:“顧歧,我要去找顧歧,他是皇子,他肯定能拿主意!”
秦韞欲言又止,忽然,門外傳來一清朗男聲道:“老七已經帶人快馬出城,蘇太醫現在才想起要找他,有些晚了。”
蘇斂皺眉,她一撐秦韞的手起身,跨出門檻。
木質的輪椅上坐著一個清俊公子,玉冠華裳,氣度不凡,身邊跟著兩個低眉順目的隨從,蘇斂有些茫然,秦韞扯了一下她的衣角,搶在前頭行禮道:“五殿下。”
蘇斂瞪大了眼,她腦袋仍然有些暈乎,顧不上行禮道:“五殿下,那你是顧歧的哥哥咯?”
“是。”顧盈微笑道:“老七……常與我說起你。”
蘇斂頓時感到一絲不合時宜的羞赧:“他說我好還是壞?……啊不對!跑題了!”她急聲道:“出城?出城是什麼意思?”
“出城的意思就是不會放災民進城。”顧盈道:“老七覺得災民貿然進城會引起騷亂,因而向父皇主動請纓……”
“他們什麼都沒帶就出城去會災民了?”蘇斂的心還沒全然放下復又提起:“面紗,護袖,還有防瘟的藥——他是要帶著太醫院的人集體去送死嗎?”
顧盈微微一詫,沉吟半刻便想明白了,長眉顰起:“你是說,那些奔往長安的贛縣災民很有可能攜帶會傳染的瘟疫?”
“是。”
顧盈面色驟變,他隱約覺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線將前後發生的事串起,而線的一端攥在一個人的手裡。
“蘇太醫你在這裡等著,稍安勿躁,我現在就去面見父皇。”他閃電般調轉方向,往養心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