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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了,我就告訴你。”
在哪場可怕的瘟疫里,即使她和母親離得那樣近,最終卻奇蹟般的倖免了,也許是體質的緣故,也許是幸運。
但死去的人和他們形狀可怖的屍體卻在她心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以至於當她看見瘟疫的變化出現在顧歧的身體上時,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大片大片的瘀斑在男人精壯的軀幹上蔓延,那是皮膚下淤積著鮮血的徵兆,高燒,寒戰,囈語,軀體的痛苦令昏睡中的人也無法忍受,他掙扎著拿自己發泄,形狀激烈,蘇斂根本制不住,生怕他咬斷自己的舌頭,情急之下只能將手背塞進去替代,被咬的鮮血淋漓。
耳畔似乎又響起了那伴隨著死亡降臨的蚊蠅的嗡鳴聲,抑揚頓挫的歌唱著,她想捂住耳朵,想要甩脫,可沒有用,喧囂的縈繞不去。
她將若干種藥材搗碎了,含進嘴裡,俯身碰上顧歧的嘴唇,強行用舌尖將藥推過去,苦澀的滋味占據了味蕾,她被逼仄出了眼淚。恐懼到極致,只能用力的抓住顧歧的臂彎,恨恨的想——他不能跨過那條線,他還得神氣活現的數落自己,意氣風發的活著……她所有的家人都走了,只剩一個顧歧,不能不留住。
她用這樣的話麻痹自己的顱腦,抵禦著絕望和不甘,心臟緊縮著,一陣陣的抽痛。
天為什麼還不亮呢?
三天後。
先是一批確認無恙的太醫被護送回到了宮中,緊接著他們折返回去,陸陸續續的將剩下的人帶回城內,屍體則於郊外焚化。
皇帝心系顧歧的安危,卻又不能親自去查看情況,好在白子楚積極,向縣衙里調用了幾條嗅覺靈敏的狼犬,又帶著人在荒郊野嶺里馬不停蹄的搜尋了一天一夜,才發現了顧歧和蘇斂的蹤跡。
顧歧染上了瘟疫,昏迷不醒。
皇帝聽聞顧歧被找到,連下幾道聖旨催促他回宮,李院判不得已從病榻上下來,進宮阻攔。
最後,幾位太醫連同臨時出城的李院判一起前往顧歧身邊就診,得出的結論令人意外。
顧歧的瘟疫發是發出來了,可被藥物強行壓制住,再加上他體格強健,竟好了。
瘀斑和挫傷看起來是觸目驚心,可只要沒有傳染性,就不妨礙他回宮,皇帝欣喜若狂,派人將顧歧接回了宮中。
可苦了蘇斂,與一個明確發病了的七殿下形影不離的待了三天,人雖然醒著,可看起來病懨懨的像個癆鬼,症狀不典型,幾個太醫不明其詳,蘇斂因而被迫留守在城外,被隔離了。
☆、第四十九章
蘇斂一直被隔離到城外眾人陸陸續續都回了宮, 才被允許挪動, 前前後後近十天, 她每天吃糠咽菜,還要被太醫院眾同僚頻繁圍觀, 多番複診, 像個被觀賞的猴子。
她到頭來也沒發出什麼該有的症狀, 運氣之好令人驚異。
“大難不死,必將仕途宏達!”李院判感慨萬千的拍了拍蘇斂的肩。
蘇斂起初不懂, 回到宮中, 來自皇帝的封賞流水似的倒入太醫院, 並恩准她免試直接由醫士升為御醫, 她才隱隱約約回過神來。
李韋不乏嫉妒的說:“我由醫士升御醫考了六次,前前後後三年, 你才進來多久?哎……同人不同命啊!”
蘇斂卻並不怎麼高興的起來, 她一想到這些好處都是用顧歧的命懸一線換來的,心裡就揪著痛, 如果可以她希望這些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誰都不必去經歷痛苦。
她冷漠的將賞賜都散給了諸位同僚,李院判過意不去便給她批了一日全休,叫她調整調整心態, 蘇斂也不知能去哪兒, 便魂不守舍的在太醫院的廊下蕩來蕩去,仰首看著天空。
顧歧為什麼還不來?他到底好了沒有?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僚去替他瞧病的,他會不會又耍性子不肯就醫?
她扶著柱子轉身, 看著屋裡走動的眾人,委實想找個人問一問,可不知怎的難以啟齒,正天人交戰,外面忽然有人喊她:“斂斂!”
“顧——”蘇斂心底怦然一跳,猛地回頭,唇角揚到半途僵住了,她幾乎意識不到自己瞬息涌到喉嚨處的失落,輕聲道:“秦大哥?”
秦韞沖她揮了揮手:“方便嗎?”
蘇斂回頭張望,太醫院裡的人都在各自忙各自的,沒人注意到她,她便跑了出去。
二人鑽到一片樹蔭下,秦韞迫不及待的提著蘇斂的兩條胳膊抬起來,甩了甩,又把著她的肩將她原地轉了一圈,看她沒什麼損傷,最後才鬆了口氣道:“你嚇死我了。”
“讓你擔心了。”蘇斂嘆了口氣道。
看她臉色不好,秦韞彎下腰,扶著她的肩道:“怎麼了?心情不好?”
蘇斂擺擺手,問道:“那群災民怎麼說了?”
“屍體都燒了,但是贛縣這次肯定脫不了干係,聽仲大人說,皇上已經派人前往贛縣捉拿知縣,連同直系管轄的巡撫一起問罪。”秦韞道。
“那就好。”蘇斂說。
“我今天輪休。”秦韞說:“走啊,我帶你出去散散心。”
“不用了,我沒興致……”
“就是心情不好才要出去啊,你會憋出毛病來的。”秦韞拉了她的手笑道:“走,你今天就把自己交給秦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