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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延光就這麼靜靜地看著蘇綠檀,淡紅衫子淡紅裙,淡淡梳妝淡點唇,她在花窗下的側顏極美,時而皺眉,時而動動嘴皮子嘀咕著,時而鼓嘴搖頭,安靜乖巧,憨態可掬,像極了他曾經在漠北見過的一隻,在雪地里用一捧雪抹臉的白狐。
一樣的可愛,一樣的狡黠。
看得入了神,鍾延光一時也不知道動了,就這麼端坐著,像一尊石像。
蘇綠檀繡得累了,捏著針,揉著脖頸,扭了扭腦袋,一轉頭就看到鍾延光還在這兒坐著,遂驅趕他道:“你閒坐這兒做什麼?不處理公務了?”
鍾延光愣愣的,答道:“處理,怎麼不處理。”
說完,他心裡就有點不舒服。
以前不都是巴巴地粘著他,怎麼一會子又轟趕起他來了。
倏忽間想起來了,他來留這兒明明是問蘇綠檀關於孩子的事,怎麼又被她給換了重點。
用不著她趕,問完他就走。
咳嗽了一聲,鍾延光肅了神色道:“蘇綠檀,我問你。”
一針剛下去,蘇綠檀就扎了手,血紅的珠兒冒出來,疼得她眼睛都紅了,嗔怪道:“你好端端你喊我幹什麼?被害得扎一次不夠,還要再扎一次?”
心口一緊,鍾延光扯過她的手瞧了瞧,從懷裡摸出一方繡了松樹的新帕子給她包住手,皺眉道:“之前也扎過一次?”
蘇綠檀攤開另一隻手,道:“昨兒給你嚇的,你看看,還有個紅點兒呢。”
鍾延光果真俯身低頭去看,兩個人同時盯住點兒大的傷口,腦袋就給碰一起了。
男人的腦袋遇上女人的腦袋,那也是鐵錘碰上豆腐,疼得蘇綠檀冷嘶一聲,皺巴著小臉嗔道:“你怎麼這麼硬啊!”
鍾延光也知道自己笨手笨腳的,趕緊鬆開手,手足無措道:“對不起,我……”
蘇綠檀摸著額頭上有紅印的地方,噘嘴道:“我饞了,給我削個梨我就原諒你。”
扯了扯嘴角,鍾延光沒有立刻起身,大男人怎麼能做這麼細緻又小家子氣的活兒。
他道:“我讓丫鬟給你削。”
蘇綠檀撒嬌道:“不嘛,我就要你削的。”
這樣嬌俏的聲音,聽得鍾延光骨頭都酥了,心裡已經鬆動了些許,正猶豫著,哪曉得蘇綠檀已經不耐煩等了,沖外高聲吩咐道:“夏蟬,給我拿梨和刀來!”
夏蟬麻溜地用案盤呈了蘇綠檀要的東西來,擱在了羅漢床的炕桌上。
蘇綠檀拿起刀子,踢掉鞋子蹬了鍾延光一腳,盤腿道:“小氣!”
夏蟬一哆嗦,她家主子剛乾什麼來著?真蹬了侯爺一腳?!而且就像蘇綠檀說的那樣,鍾延光根本不敢還手!!!
抖著腿躲出去了,夏蟬緊張兮兮地扯著帕子。猛然又想起冬雪說的話,她提著的心又回落下去了。
夫人拿手絕活對誰都好使。
蘇綠檀看著桌上的梨和刀,根本就不急著吃,她伸出還有點兒滲血的手指頭,道:“還好丁點兒大,不會留疤。”
鍾延光道:“留疤也沒事。”
蘇綠檀道:“誰說的?留疤不好看。你看看你左手食指指腹,那個疤好看嗎?”
皺著眉抬手,鍾延光盯著自己的指腹,果然有一道疤,像是被匕首大小的利器割傷的。
奇怪的是,這道疤痕鍾延光一點記憶都沒有,按理說這樣大小的疤,他絕對會有印象的。
蘇綠檀托腮笑道:“又不記得了吧?”
鍾延光抬眉道:“跟你有關?”
蘇綠檀答:“當然了,今年開春的時候,我說想吃蘋果,你就給我削了一個,一不小心就把手割了。”
……不可能吧,鍾延光自己可是從來沒做過這種事的,他也不覺得自己還能細心到這種地步,像是個很會照顧人的老媽子。
心裡這麼想,鍾延光嘴上卻道:“我削蘋果還能割到手?”
蘇綠檀笑道:“可不是嘛,你刀工可爛了,比你耍大刀差勁多了,還不如我金陵娘家沒開臉的小丫鬟,削皮帶著肉,壓根吃不了幾口,不信你現在削一個試試。”
這話鍾延光鍾可就不愛聽了,什麼叫不如沒開臉的小丫鬟?他就這麼差勁?
下意識就拿了個梨子在手裡,等鍾延光反應過來之後,蘇綠檀已經把刀子遞上了,道:“我就瞧瞧你今天能不能削好。”
鍾延光知道蘇綠檀這是用了激將法,不過東西都拿到手裡了,削就削吧,左右他自己吃就是了。
長這麼大歲數,他還沒給自己削過梨呢。
不出半刻鐘的功夫,鍾延光就削好了,也不知是不是刀劍用的好的緣故,一會子就上手了,削去了薄薄一層皮,果肉都還豐滿著。
舉著乾乾淨淨的梨子,鍾延光道:“你說我刀工爛?”
蘇綠檀嘻嘻一笑,眼疾手快就把梨子搶來了,毫不猶豫地咬了一口,嚼得嘴角都在溢汁,道:“好吃!”
看著空空如也手,鍾延光收緊了手掌。
蘇綠檀揚眉道:“夫君,你眼力不行呀,我要出手了你都沒看見。”
鍾延光淡聲道:“許久不曾練武,是有些手生了。”
蘇綠檀嬌哼道:“天天手生才好,天天讓你給我削梨,天天搶你的梨吃。”
鍾延光雙手軟了下來,鬆鬆地搭在膝蓋上,問道:“天天吃,你吃不膩味?”
“怕我膩味,那你變著法兒給我削不就是了?”
鍾延光瞧了她一眼,沒有接話。蘇綠檀說話總是一環套一環,根本不能輕易問她話,也不能輕易回她的話,一不小心就上套了。
啃著晶瑩半剔透的梨,蘇綠檀舔了舔嘴角的甜汁,笑著連續道:“好吃好吃好吃!”
鍾延光嘴角抿著,眉眼也柔和了幾分。他低頭看著指腹的傷疤出神,很難想像以前心甘情願給蘇綠檀削蘋果是什麼樣子。
順著鍾延光的視線,蘇綠檀的目光也落到了那道傷疤上,其實那根本不是削蘋果留下的傷痕,而是新婚初夜的時候,二人沒有真正行房,次日早上,他用屋裡的寶石匕首割了指腹,染在早就準備好的手絹上,早起給長輩請安的時候,才省了許多事。
想到這件事,蘇綠檀還挺心虛的,她敢這麼壯著膽子騙鍾延光,就仗著他不敢動她,倘或真發生了什麼,只怕就要露餡了。
想著想著,蘇綠檀就臉紅了,要真把鍾延光騙上床了,還得想法子糊弄過去才是,要不就說他太用力把她弄壞了?
鍾延光抬眸望著莫名發起呆的蘇綠檀,她的小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軟軟的耳廓也沒能倖免,在花窗下就像一件上了粉釉的瓷器。
敲了敲桌面,鍾延光道:“想什麼呢?”
一回眸,鍾延光俊朗的臉就映入了蘇綠檀的眼睛,登時和她方才腦子裡幻想的場面給對上了,駭得她被梨子卡住了,輕咳幾聲,咽下梨道:“沒什麼,就是想到以前你我快活似神仙的日子了,哎,好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