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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同於對世襲勛貴的不屑, 舉子們對於聖上,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幾乎可以說是推崇至極, 甚至有些“夜夜思君、寤寐思服”的意味在裡頭。受了儒學和歷史的影響,讀書人的明君情結,是很重的。
所以, 當小黃門開始分發試卷時,聖上依舊還沒出現,不少舉子都有些失望。
但失望歸失望,殿試還是要拼盡全力的,百步之差這最後一步,至關重要,不可鬆懈。
覃九寒拿到試卷,莫名覺得這試題有些眼熟,再仔細一瞧,分明是前世他研究過的奏章中直接截下來的。
那時他剛開始替梁帝批閱奏摺,他從來不做無準備之事,所以將文英閣裡頭存了開國到現今的奏章,全都翻閱了一遍,撇去那些請安拍馬屁的不談,真正有借鑑意義的奏章,他都研究了個透。
眼下殿試的這道題,恰恰好是其中一道奏章的一段,講的是某位勛貴的一樁舊案,雖然為了皇家威望,掩去了籍貫名姓,但依舊能看出其原型。勛貴之家,曾經是開國某位廢太子的嫡子,但當時的君主仁厚,沒有追究其罪責,反而給了“獻王”的郡王爵位。這位獻郡王身份尷尬,娶的郡王妃也出身不顯,但正是這位出身不顯的郡王妃,把控住了後院,以各種後宅陰私手段,害死了郡王妃的數個庶子。
最後,獻郡王膝下無子,只落得個郡王位旁落的結局。
大多數舉子,看到試題的第一感覺,是這個婦人堪為惡婦之首,恨不能提筆寫上萬字來抨擊這位惡婦。但隨之而來的,就是疑惑和納悶了,殿試怎麼出了這麼一道題,難不成真讓他們寫文章抨擊區區婦人?他們好歹是讀書人之中的佼佼者,殺雞焉用牛刀?
保和殿內,許多看完題的舉子皆是冥思苦想,不解其意,只好將第一題跳了過去,開始看第二題。
第二題中規中矩了許多,舉子們紛紛奮筆疾書,洋洋灑灑便寫好了一篇文章。
但等到回到第一題時,又陷入了方才的疑惑中,眼看著沙漏內的沙子飛速下漏,有些性情急躁的,已然顧不上思考那麼多,乾脆就按照剛剛的思路,對這惡婦之舉進行痛批,然後鼓吹時下的三從四德的倫理。
另一些則想的深遠些,殿試豈是兒戲之舉,真要那般按照字面意思來,就難逃窠臼。他們把視野放遠了些,從後宅中跳了出來,以家宅喻官場,這般寫倒是比前面的舉子多了幾分深意,但又過於生搬硬套了些。
殿內漸漸暗下來,小黃門被吩咐進來燃了燭火。
保和殿外,華服珠翠的保寧公主經過,見殿外守著許多人,便打發婢女過去問道,“殿內可是今科舉子?”
負責看守的侍衛忙下跪回答,“回公主的話,正是今科舉子在殿內。”
保寧往裡走了幾步,百無聊賴瞧了幾眼,距離有些遠,只看到些孱弱的書生背影,便失了興趣。似她這種天之驕女,生來就享有公主的尊位,自然不會像外頭那些民女一般,對進士格外推崇。
保寧擺擺手,便逕自朝母后殿內去了,聽說皇兄給母后送了盞外使獻的琉璃燈,她早就想要了,不如去母后那撒撒嬌。
公主的身影漸遠,方才跪下的侍衛才起身。有個年紀輕輕的侍衛,忍不住低聲道,“裡頭好歹是今科貢生,方才公主身邊婢女都沒往這邊瞧一眼。這可真是……”
他正低聲唏噓著,耳朵尖的首領低聲呵斥道,“少說貴人的閒話。”
那年輕侍衛面色一肅,忙應道,“是,屬下知錯。”
瞧眾人又都嚴肅起來,首領才收回視線,心道:誰讓保寧公主是太后最寵愛的幼女,連聖上都得哄著她,能瞧得起區區進士就奇怪了。不過嘛,風水輪流轉,誰知道這殿內日後會不會出個前朝婓桓那般權傾朝野的大權臣呢?真到那個時候,公主……呵,恐怕在人家家眷面前還要低頭!
殿外這短暫的騷動,殿內卻是一無所知,直到申時末,小黃門尖利的嗓音穿透大殿,昭示著三年一度的殿試落下序幕。
小黃門將卷子收好,然後呈到保和殿副殿內,由掌卷官和彌封官進行封卷蓋名處理,然後殿試的卷宗,就會立即被送進副殿的滄瀾閣內,由讀卷官分別傳閱。殿試不同於鄉試會試,殿試不過區區兩百不到的考生,題量也少,故而都是當日閱批並公布結果。
所以,覃九寒他們上交卷子後,便被小黃門引著進了偏殿內休憩。殿內備了茶水和精緻糕點,都是宮內御廚所制,卻無一人有心思去品嘗。
一進入偏殿,聶凌便四處找了片刻,然後就直奔覃九寒來了,他倒是心態很好,還樂呵呵道,“遠之,這殿試的試題,可是差點讓我撓破腦袋!我等不算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但也算得上是略有文采了,結果在個婦道人家上栽了跟頭,可見還是不能小瞧女子!”
他這是暗指,殿試試題中的第一題,那道婦人亂後宅的試題,難到了眾多的舉子。
似他這般自嘲的也不少,所以聶凌這一說,倒也不那麼突兀,還顯得有幾分幽默風趣。
正默默走到兩人身旁的程垚也是難得釋然一笑,“可不是麼,我痴長你們幾歲,還是已經成家的,不照樣也只能對桌長嘆一聲,然後胡謅一篇生搬硬套的文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