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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下,凌西村家家戶戶滅了裊裊炊煙,燃起了點點燭火,顯得溫馨而寧靜。
李麗娘輕輕吹滅燭火,關上門,這才邁著小步子回到堂屋。
再看堂屋,丈夫已經虎著臉坐在正座上,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小叔子則坐在下首,表情還是沒什麼波動。
李麗娘走上前去,順勢在丈夫身邊坐下,趁著坐下動作的掩蓋,重重捏了他一把。
覃三壽被妻子暗暗警告了一番,只好不情不願放緩表情,但心裡還是生氣。阿弟若是想娶妻了,說一聲便是,哪有這麼一聲不響往家裡帶人的做法。
李麗娘警告過丈夫,便主動開口,“小叔子,蓁丫頭睡了。”言下之意,人已經哄走了,有啥要說的,趕緊開口。
覃九寒垂眉不緊不慢喝了口開水,動作說不出的瀟灑好看,愣是將淡而無味的開水喝出了絕世好茶的感覺。
李麗娘和覃三壽皆是看得愣住,等到回神,發現談話的主動權早已不知何時到了覃九寒手裡。
覃九寒微微勾唇,眼中流露狡黠,這才三五句話將沈瓊捲入府試舞弊一案,全家流放寧古塔的事解釋了一遍,聽得覃三壽夫妻二人皆是膽寒不已。
兩人在心中暗暗慶幸,還好阿弟陰差陽錯下錯過了府試,不然捲入舞弊一案,莫說科考,就連性命都可能不報。
李麗娘後怕不已,拍著胸脯直念“菩薩保佑”。
覃三壽遲疑道,“那蓁丫頭……?”
“沒錯,她是沈瓊唯一的女兒。”覃九寒也不賣關子,乾脆利落點頭。
夫妻二人聽了,面面相覷,猶豫了半晌,還是自家的安危占了上風。
李麗娘自認是個婦道人家,沒什麼不能說的,便替丈夫問出口,“小叔子,蓁丫頭一個孤女,你若是想收留,咱家也不是不能多養一張嘴。只是,咱們到底是普通老百姓,會不會受牽連?”
沈家說是捲入舞弊一案,實則只是此案中的小蝦米。沈家父子二人定了罪,這事就算是了結了。至於女眷,不過是被牽連而已,本沒犯什麼大罪,按照以往的慣例,也不過是發買至教司坊。
既然是發買,那賣給誰便只是個小小的問題,就看給的好處多少了。覃九寒不過是給了那小吏幾十兩銀錢填飽上官的胃口,又私下塞了十兩銀子給那小吏,就順順利利將人從牢獄中領了出來。
免了牢獄之災的小姑娘滿臉惶惶跟著他回了凌西村,一路上倒也算是乖巧,沒不識趣提起諸如“救她爹爹和阿兄”的話,這讓難得善心大發的覃九寒還算滿意。
聽了覃九寒的解釋,李麗娘最先鬆了口氣,表情歡快起來,“沒事就成,那咱就當養了個閨女。”沈蓁蓁性子乖,一雙圓溜溜的杏眼望得人心軟成一灘水,李麗娘早就被攻陷了,此時聽到家裡不會受牽連,很是鬆了口氣。
覃三壽一看妻子都發話了,他也沒了反對的理由,便也隨阿弟的便了。他有的時候覺得,阿弟實在是性子冷了些,若是家裡養個小丫頭,能改改阿弟的性子,倒也算是好事一樁。
決定好沈蓁蓁的去留,覃九寒便出了堂屋,往西邊書房走。
因為沈蓁蓁來的匆忙,李麗娘毫無準備,只好匆匆忙忙收拾了西隔間,抱了兩床棉被,讓蓁蓁暫且住下再說。
巧得很,西隔間恰好是覃九寒書房隔壁。覃九寒蹙眉片刻,他喜靜,覃府老管家最是知道,他的書房旁邊,是絕不能安排人的。
從前的時候,梁帝胞妹保寧公主非要住在覃府,還腆著臉要住在覃九寒的書房對面,大抵是打聽到他夜夜宿在書房,抱著深夜偶遇一番的念頭。梁帝對保寧公主沒法子,宮裡頭老太后只這一個老來女,寵的不像話,便只好親自上門托他多擔待些。
梁帝是君,覃九寒一介臣子,按道理自然得忍了,更何況這還是皇帝的胞妹,梁朝不知多少少年抱著尙主的心思。
覃九寒當著梁帝的面應了下來,一轉身,便搬去寶林山的寶林寺,成日吃齋念佛,好不自在逍遙。
梁帝是個性子懶散、最不喜受拘束的人,覃九寒一走,所有的奏章便全部無人敢做主,只好一疊疊往梁帝殿內送。不到半天,梁帝就撂挑子不幹了,匆匆忙忙將保寧公主強行帶回宮中,還特意派了貼身大太監親往寶林寺傳旨,詔他回宮。
梁帝似乎是聽了旁人說了他在寺里吃齋念佛,生怕他一個想不開出家了,聖旨中言辭懇切,字字誠懇,連連保證不會再讓保寧公主擾了他的清淨。
從前哪怕是身份高貴的保寧公主,他也有法子讓人灰頭土臉鎩羽而歸;現下換了一無父無母的孤女,他反而沒轍了。
他不能把人趕走,不說良心過不過的去,李麗娘第一個不同意。別看李麗娘好似最理智,生怕沈蓁蓁給家裡招了難,實際上他看得出來,覃家人裡頭,最喜歡沈蓁蓁的,非李麗娘莫屬。
不光不能趕人走,他自己也不能走;只怕他一出門,隔壁的沈蓁蓁便含著淚嚇壞了。
這小姑娘別的本事沒有,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嬌小姐,眼淚卻比浮山河裡的水還多。別的女人也擅長用眼淚來博取同情,她卻在這方面天賦異稟,眼窩子再淺不過,一兩句重話,便能把人給哭得沒脾氣了。
覃九寒越想越覺得,自己給自己撿了個大麻煩回家。可是這大麻煩,還真的輕易脫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