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頁
覃九寒擱下手中的帳本,從房內邁步出來,他今日穿了件竹青色的常服,不似往常那般官威十足,反而像個溫潤的書生。他走到那奶聲奶氣拉著蓁蓁袖子詢問的男娃娃身邊,道,“那不是畫畫。日後跟著先生學識字就知道了。”說著,他指了指那石碑,緩緩念道,“盂縣慈幼院長生碑,立於梁朝十三年十月二十,凡捐贈衣物錢財者,皆可在此碑留名,以茲勉勵。”
有百姓大著膽子問,“那咱老百姓能捐嗎?捐了也能像縣令夫人和主簿夫人一樣,在上頭留下名字?縣令夫人捐了幾百兩銀錢,咱們小老百姓可沒那麼多錢。”
面對著眾多百姓的詢問,覃九寒不慌不忙道,“自然。行善不在於大小,不在於是官是民,而在於心意。若有行善之心,自該勉勵。”
眾人聽聞皆是交頭接耳,捐點東西,便能在官府立的長生碑上留下祖籍名姓,這可是流芳百世的大善事,日後說給子子孫孫聽,那也是很體面長臉的事情。
幾個婦人一琢磨,便趕忙回屋子揣了幾件舊衣出來,疊的整齊,洗的也很乾淨,領頭的婦人上來道,“大人,民婦們家中尚有幾件舊衣,不求長生碑上留名,只願這慈幼院長長久久開下去。”
蔡老婆子急匆匆上來,收下那幾件衣裳,那石匠也立刻執筆在石碑上寫下幾位婦人的名字,其他觀望的人全都一窩蜂圍了上來,捧著東西就要往蔡老婆子手裡放。老婆婆笑得合不攏嘴玉腰她們幾個也忙上去幫忙。
眼看著外頭人越來越多,院子裡有些擁擠,覃九寒便攜蓁蓁進了慈幼院的屋子,杜夫人也跟著進了門,笑呵呵道,“盂縣雖窮,但百姓卻都是古道熱腸的人。這回多虧縣令夫人您出主意了!”
蓁蓁被她誇得有些臉紅,不由自主看向半護著她的相公,這主意是她想的沒錯,但她也只是說了個大概,碑文也好、石匠也好,都是相公的手筆。費心費力的是夫君,攬功勞的卻是她,雖說夫妻一體同心,也無需計較什麼,但她也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就把這讚揚給收下。
杜夫人還當她是年紀小,臉皮薄,被人略夸一夸就要紅臉,便默默閉了嘴,但心裡卻是打定主意要出去好好說道說道。她自己是盂縣土生土長的姑娘,自然是知道盂縣現在的處境有多艱難,好不容易來了個靠譜的縣令,怎麼也要把人哄得對盂縣有些感情。
有了感情,才會真正對盂縣上心。這不上心和上心,差別可就大了。思及這位不苟言笑的縣令對妻子悉心呵護的樣子,杜夫人更是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縣令大人不好討好拉攏,但對自家夫人可是沒話說。
慈幼院的事一經傳了出去,就有好些商戶尋上門了,都拍著胸脯說,早就想為盂縣出一份力,可惜從前一直不得其法,無處作為,現在這慈幼院有需要,他們做商戶的,自然義不容辭,捐糧贈物的不在話下。
商戶們拍著胸脯保證要捐,官府自然也不會讓他們白捐,長生碑上的名姓越刻越多,雖說不論多少貴賤,只要捐了東西,便能在長生碑上留個名。但同樣是留名,後頭還會添上捐了何物,這些商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哪肯在這種事上落了下風,都是幾十袋子米糧、幾十匹麻布的捐。
不到半個月的功夫,慈幼院的糧倉就被塞得滿滿的。再有商戶要捐錢贈物,慈幼院便不再收了。錢糧再多,總有用完的一天,金山銀山,也擋不住光出不進。
自從慈幼院不肯收錢物之後,大大小小的商戶們都有錢沒處使了。盂縣窮是窮,但也只是普通老百姓窮,那些敢出盂縣做生意的商戶,手裡頭卻是很充裕。再加上時下的人講究身後名,不少商戶自己捐了不說,還要以家中老人幼子的名義再捐。
正當商戶們琢磨著要不馬車一拉,直接把糧布往慈幼院門口的時候,官府又貼出了一項告示。這回就不是捐錢贈物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再多的錢糧,吃光用光就沒了,若是能交給這些孩子一技之長,那才是幫人幫到底。
商戶人家本來就要招學徒,從慈幼院招一兩個,既得了民聲,又有吃苦耐勞的學徒做事,又何樂而不為呢?商戶們本來就從捐贈一事嘗到了甜頭,這一下更是想也懶得想,直接表明態度,這學徒,他們招!
只不過做了學徒,雖說有了一技之長,但到底是入了商籍,日後就不能科舉。但對於這些慈幼院的孩子們來說,科舉是壓根不敢想的事,年長些的都主動提出要去做學徒,說是要賺錢給院裡頭的弟弟妹妹們念書。
盂縣慈幼院,從短食缺衣到物資豐沛、從嗷嗷待哺到自食其力,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就連盂縣所屬的乾州知府都被驚動了,下令命覃九寒攜妻進乾州,一則褒獎,二則將經驗提供給各縣縣令以運用到各縣。
第90章 ...
乾州府知府周大人年歲頗大了, 再過幾年就到了致仕的年紀,因此處處與人為善,給人方便, 不肯再得罪人。這回特意將覃九寒詔入府里, 除了為民之心以外, 更多的是因為覃九寒這位籍籍無名的縣令背後的探花之名。
周大人雖說久居乾州府,但既然能做到一州知府的位置,必然也是在朝中有人的。因此,他心裡多少有些數,這位被派到窮鄉僻壤的窮縣令, 可不是那些沒關係被打發到此處的縣令可比的。旁的人, 那叫做哪裡缺人往哪裡去;而這位覃探花, 卻是擺明了下來歷練一番, 了解了解民生疾苦,再回京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