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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方才還沉迷於溫書的小少年猝然起身,一雙墨如夜色的眸子垂著看向他,嚇得同屋一個激靈起身,差點就直接跟著出去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急急忙忙道,“誒,別急啊,這還早著呢。隔壁屋打聽了,說要中午才設宴呢,咱們這會兒去,啥也瞧不見。”
說著,同屋又頗為心虛的道,“不若,你再溫會兒書?過會兒,我喊你?”
“可。”沒有什麼多餘的話,乾脆利落,小少年說完,便又坐回方才的位置。
竹林澹澹,疏落的竹枝橫斜著,丫鬟侍從來來往往皆要避開那竹枝,一低頭側身,端著的酒水和瓷杯便露出,詩意配酒,本就是十分古意的場景。
竹林間有一汪溪水緩緩淌過,流水聲輕響,林中四處間或站著些文人墨客,皆是書生打扮,一身或竹青或皂白的儒衫,搖扇吟詩,好不風雅。
沈家書院的先生沈瓊,正側頭回應一好友的調侃,“秦兄言內子巧思,等弟拜見嫂嫂時,必要請嫂嫂評個理,難不成去歲尊夫人操持的那回秋菊詩會,便沒得巧思了?”
“說不過你,說不過你。”
“先生……”
沈瓊聞聲回頭,便發現竹林間不知何時多了十來個少年郎,皆是書院中的學生,大多眼中帶著絲雀躍神色,不由得蹙眉嚴厲道,“不是讓你們好好溫書,為何四處遊蕩?君子需得行的端做得正,你們這般莽撞入宴,讓人瞧見了,有損君子顏面。”
為首的學生忙拱手,誠惶誠恐,“先生教訓的是,只是聽聞今日會有許多名士前來,弟子們心中欽佩,這才不請自來,還請先生嚴懲。”
沈瓊心中自是不悅,詩會於他而言,乃是結交文人的好時機,自然不願白白為學生們搭橋牽線,但他素來表現得坦蕩入如君子,此時若是執意將這群少年郎趕走,不免給在場之人留下苛刻的印象。且,領頭之人是城中某員外郎家的公子,他亦不想鬧得太難看了。
“罷了,交流學問,對你們亦是好的。原本擔心你們壞了讀書的心境,如今看來是我多慮了。”沈瓊裝模作樣搖搖頭,“不過——你們人多,恐要擾了他人的清靜。這樣吧,劉文、錢崔……你們幾人稍長,留下吧。其餘的,便先回去。待到日後再有機會,為師再帶你們前來。”
“多謝先生。”被點到名的自是欣喜不已,沒點到名的則顯然有些失落,但還是被沈瓊那一句下次給很好的安撫了,紛紛拱手朝先生告辭,隨即戀戀不捨,三步兩回頭。
唯獨眾人之中的覃九寒,聞言便立即轉身走了,本來他便對結交文人無甚興趣,書院的學生大多只是童生,哪怕是上趕著結交,那些文人也不會搭理,不過是自取其辱而已。倒是沈瓊那番安撫眾人的話,覃九寒聽了差些發笑。
真不知是如何,沈夫人乃是和善之人,沈家那個小丫頭是個純善之人,唯獨他這個先生,卻是個實打實的偽善小人。
因為怕被人瞧見,他們方才走的乃是條小道,如今既然過了明面了,那他便也懶得去走那些荒蕪小道,走的是正道,從竹林到書院,要經過花園的側門,他走得又快,很快便就只剩下他一人獨行了。
到側門處,少年的步子不由得慢下來了,並非流連探出圍牆的那一株淺粉紅杏,而是牆角那個呆兮兮的小丫頭躲都沒躲嚴實,不小心從假山後頭露出來的小巧繡花鞋。
遲疑了一瞬,覃九寒還是朝那走去了,略抬了抬下巴,提醒道,“鞋子。”
繡花鞋的主人似乎是嚇了一跳,繡花鞋猛的往後一縮,無奈假山後頭的位置太過狹小,費了好大的勁,粉色繡花鞋還是露出個小尖尖在外頭,被假山深灰的山體一襯,實在很是明顯。
真的很呆。覃九寒嘆氣,走過去,將假山後頭的丫頭喊出來,“你——”話沒說出口,便先瞧見她哭的發紅的杏眼,活脫脫兩枚腫的老大的杏核,也不知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少年郎一口氣便懸在了胸口,上也上不來,下也下不去,實在堵得難受。
“又迷路了?”少年試圖用輕鬆的口吻玩笑問道,結果問出口,他的語氣還是十分的嚴肅,他自己也沒注意到,正在思索,似乎他每次遇見這小丫頭,皆是瞧見她在哭。
小姑娘今日又是梳著花苞頭,委屈噠噠晃晃腦袋,嗓音軟軟的,“不是。阿兄把我的簪子搶走了,阿娘才送我的。”
覃九寒低頭看了一眼小姑娘的花苞頭,發現還真是比平時松松垮垮了些,瞧著花苞都不大鼓鼓的,再仔細一瞧,果真是固定花苞的那對簪子不見了蹤影。
小姑娘平日裡會跟著娘親來瞧書院房舍的情況,小姑娘又軟軟乖乖的,很得書院少年郎的喜愛,每次一來,便領著滿書院溜達,故而他見她的機會其實算不得太少。他素來有些過目不忘的本事,所以登時便想起了小姑娘只戴了一回的那對小簪子,上頭是紅瑪瑙的杏花,底下還綴了鈴鐺,卻是很精緻好看,也難怪小姑娘這般喜歡。
只是,小姑娘這阿兄究竟是多能耐,居然連這麼個小丫頭都欺負?
覃九寒不滿地皺起眉,正欲開口,便聽見花園外那條大道上傳來的言談聲,心知後頭那群磨磨蹭蹭的同窗來了,再瞧小姑娘花貓似的小臉,下意識便不願這一幕被外人瞧見了去,拽了小丫頭的手,便往圍牆後一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