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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亂想了一通,等回神時,覃九寒才發覺他手裡的筆一直沒放,墨水滴在宣紙上,桌上鋪著的宣紙已經被墨水浸透了。
他團了那一團糟的宣紙丟在一邊,沉下心來抄佛經。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一卷佛經抄完,燈芯已經燒到末了。覃九寒放下手裡的毛筆,拿起旁邊放著的剪刀,將燒過的燈芯剪落,燭光又照的室內一片通明。
抄過佛經,覃九寒又做了一篇策論,不知不覺,到了亥時一刻。
覃九寒理了理桌面,便熄了燭火,關上書房門,打算回房休息。
淨了面,覃九寒便在床上躺下,正要入睡,忽然聽見一陣小小的啜泣聲,聽上去似乎很傷心,還哭得一抽一抽的,偏偏又是壓在嗓子眼的,比起嚎啕大哭,這種隱隱的哭更能打動人。
覃九寒閉眼緩了口氣,聽那細弱如貓叫的哭泣聲在耳邊盤桓,躺了片刻,終是起身了。
就當是看在這丫頭剛剛不敢擾了他的清淨,一直忍著不哭的份上。覃九寒這麼想著,剛要出門,眼角忽然掃到一物,腳下微微頓了一頓,便轉身回去了。
覃九寒出了房門,朝西隔間走去,果然,等他到了西隔間門口,門內的啜泣聲一下子戛然而止了。
大概是剛剛哭得太傷心了,小姑娘一時之間憋不住,打了個哭嗝。
西隔間內。
沈蓁蓁捂著嘴,顧不上糊了整臉的淚珠子,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
她初來乍到,又是覃家好心才收留她,若是大晚上被覃家人發現她晚上偷偷哭,嘴上不說,心裡肯定就嫌棄上了。沈家沒人了,顧家也不可能收留她,若是覃家再厭棄了她,那她可就真的要流落街頭了。
沈蓁蓁正期期艾艾的腦補自己流落街頭,捧著個餿掉的窩窩頭啃的可憐場景,門框傳來咚咚兩聲。
沈蓁蓁嚇得一頭縮進被子裡,還假裝打起了呼。刻意等了一刻鐘,聽見門外再無動靜聲響,沈蓁蓁才從床上爬下來,摸黑摸到門口,悄悄開了一條門縫,探著腦袋往外望。
屋外一片靜謐,夜色微涼,頭頂的月光如水一般灑在院落里,灑在院中的梅子樹上,落下一片清輝。
沈蓁蓁低頭一看,門前平地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香囊,眼熟得很,丁香色,繡著一隻靈巧活潑的貓兒,兩隻圓若琉璃的貓眼,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生動。
沈蓁蓁心下一動,卻還是謹慎得很,先是小貓似的東張西望了一番,確定四周無人,才從門縫裡探出細細的手腕子,“嗖”的一下便把荷包“偷渡”了進來。
原本打算回房,卻鬼使神差在拐角處回頭的覃九寒,恰好將這一幕看個正著,有些哭笑不得。
都說燈下看美人,月下看嬌娘。覃九寒卻莫名覺得,白日裡的沈蓁蓁還是個嬌嬌弱弱的小姐,月下的沈蓁蓁卻生動了許多,像只探頭探腦四處試探的小貓。
嬌娘算不上,小貓妖倒是勉強能沾的上邊。
……
一大早,楠娃嘴裡叼著根野草,哼著不知從哪聽來的小曲,一路小跑往先生家跑。
等到了覃家,一推門,楠娃嘴裡叼著的野草也掉了,哼著的小曲也戛然而止,像一隻小公雞被人掐住了脖子,滿臉通紅。
沈蓁蓁見又有小孩子往家裡來,便彎下身子,一雙杏眼微微一彎,“你也是覃少爺的學生嗎?”
楠娃臉刷的一下通紅,紅的仿佛要滴血了,喏喏應,“對……對。”
說完,就紅著一張臉,逃也似的跑進了東隔間。
進了東隔間,楠娃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就聽見后座的小夥伴們吱吱喳喳的聲音。
“喂喂,你們知道那個姐姐是誰嗎?是先生家的親戚嗎?”
“是先生的遠房表妹吧!”稻豐激動的猜測。
青苗吸了吸鼻涕泡,傻乎乎問,“啥叫遠房表妹?我也有表妹,天天攆我屁股後面,烏漆嘛黑的,才沒有先生的表妹好看!難不成,遠房表妹就是好看的表妹?那我也要一個遠房表妹!”
稻豐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小大人似的教訓他,“遠房表妹就是先生的媳婦兒!戲文里都是這麼說的!就你還想有遠房表妹,我看你,還是和你家鼻涕泡表妹結婚生娃娃好了。”
楠娃正聽到一半,忽然有人喊,“先生來了!先生來了!”
一堆剛剛還嘰嘰喳喳的小屁孩,當即坐的挺直,仿佛一棵棵精神的小松樹。
琅琅的讀書聲在院落中傳開來,沈蓁蓁停下手裡的活計,臉上露出了些微懷念的神色。
……
這幾日,凌西村家家戶戶的婦人們發現,自家皮猴忽然愛上了讀書。以前是揮著擀麵杖一頓揍,破孩子才磨磨蹭蹭起床;現在是每天天不亮,小崽子就在屋子裡喊,“阿娘!阿娘!快點做飯!我也去先生家了。”
不光是年輕婦人們覺得奇怪,上了年紀的大娘也覺得家裡兒子古里古怪的。
以前喊他跑個腿,喊了半天,也不見人應;現在是還沒喊出口,兒子就上手搶了,“阿娘,三嬸嬸家是吧?我馬上去送!”
說罷,一溜煙就不見了,別提腿腳多勤快了。
顧大娘再一次朝老伴兒念叨,“你說咱阿宇是不是中邪了?我咋覺得不對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