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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瓊一見到官兵進來,就露出了頹色,看著一道被綁著的兒子女兒,心下後悔不已。
妻子一去,他就動了歪心思,府試前,在錦州府做官的同窗前來遊說,他一時腦子發昏,就應了下來。
說起來,他也不是什麼關鍵人物,只不過負責給浮山縣一些地主人家透透話,將人引薦給錦州府負責出售考題的官員。
錦州府事情一敗露,他就知道自己這一次大概也逃不過去,只是大概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向來自私的性子,此時也恨不得一命換命,希望能救子女一命。
沈瓊一家人哐當入獄,而沈家的奴僕也一朝散盡。
沈瓊在浮山縣算是排的上號的人物,雖然比不得縣令主簿,但好歹算是桃李滿浮山了。
但人情冷暖,一朝入獄,平日裡交往的人家皆離得遠遠的,恨不得撇清關係,更別說替沈家說句話了。再加上原本因為詩會一事而懷恨在心的主簿從中作梗,沈家最終被判男子流放,女子入樂籍的悽慘結局。
沈家落敗一事,瞬時席捲了整個浮山縣,就連凌西村眾人也有所耳聞,皆是面色惶惶。
與此同時,覃家小院子裡。
書聲琅琅,鄉野四處開闊疏朗,讀書聲傳開好遠。
站在院子裡的覃九寒卻有些走神,下意識蹙著眉頭,手指無意識捻著手下的宣紙。
下頭念著書的楠娃發現,先生今天一上午,不知走神多少回了,便悄悄朝其他人使了個眼色。
幾個機靈的娃兒會意,紛紛停下念書的聲音。郎朗的讀書聲,瞬時變得有些稀稀拉拉的。
覃九寒回神,瞧見幾個孩子們均是望著他,才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走神了。
看了看,已經快到午飯的點,覃九寒便乾脆喊了停,讓小娃兒們回家去了。
孩子們一走,院內就徹底安靜了下來,只聞得院中樹上幾聲稀稀拉拉的鳥鳴。
他上輩子做了三年的酷吏,後來成了權臣,可沒有哪件事,讓他像今天這麼糾結過。見死不救,於他而言,並不需要背負什麼愧疚。他信佛,但他不是慈悲為懷的人。他向來認為人各有其緣法,生生死死,受難享福,皆是那人自己的緣法。
上一世,他偶遇同窗,才知曉沈瓊捲入科考舞弊案中,落得個滿門流放。只餘一個幼女,入了樂籍,從此再無音訊。
當時那人提及此事時,言語中多有唏噓,但他卻毫無波動。沈瓊父子本就不是什麼好人,既被牽扯進舞弊案中,按照沈瓊貪財的性子,必是收錢做事,不幸敗露而已。
值得憐憫的,也只有那個淪落樂籍的小姑娘而已。
他一向不管閒事,今日竟也糾結成這幅模樣。不過是個小姑娘,救便救了吧!
覃九寒垂著眼帘,不著痕跡嘆了口氣,終是起身。
李麗娘剛好出來喊他吃飯,“小叔子往哪裡去?吃午飯了。”
覃九寒回頭,“嫂子,我有事需往縣上去一趟。”說罷便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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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麗娘納悶,小叔子怎麼忽然要去縣裡了?再仔細一看,腳步還有些匆忙,說不定是急事吧?
她也沒放在心上,小叔子做事一向有他自己的道理,她和三哥雖然痴長他了幾歲,但從來不會仗著自己年歲大,隨意干涉小叔子的事。
吃過午飯,李麗娘便在院子裡編草籃子,她手腳利索,干起活來也比旁人快,一下午,便編了整整一筐子。剛想站起身來鬆快鬆快,就聽得門口傳來車軲轆的聲音,緊接著,門被推開了。
迎面走進兩個人,前頭的是小叔子,後頭的那個,可就讓李麗娘徹底傻眼了。
只見那姑娘穿著一身藍白織花的衣裳,若是旁人穿這衣裳,至少老上五六歲。但她卻恰好相反,腰身那微微一收,勒出一截細細的如柳腰肢。發間一根簪釵也無,只用一根木簪子挽住頭髮,細軟的黑髮散散垂在白嫩的頸肩,素麵朝天,愈發顯得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
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又被人這般細細盯著,沈蓁蓁下意識有些慌亂,等她冷靜下來,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抓著前邊男人的袖子。
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沈蓁蓁猛地縮回手,不安地看向對面站著的婦人。
覃九寒忽地回頭,口吻淡淡的,“喊人。”
沈蓁蓁打了個寒噤,乖乖喊人,“夫人好。”說完,便乖乖閉嘴了,她曉得自己容貌好,家裡沒出事的時候,這是錦上添花;可眼下家裡出了事,她成了一介孤女,這好容貌便成了催命符了。
沈蓁蓁小時候跟著娘親買過下人,最清楚她這種好容貌的,最不討主母喜歡。沈蓁蓁本來就性子軟,一朝從小姐成了丫鬟,性子便更加逆來順受了,乖乖垂著腦袋,好一番可憐樣。
李麗娘看得心軟成一灘,迎上前去,拉著她的手往屋裡引,“喊什麼夫人,你要是不嫌棄,喊我一聲姐姐就是。”
覃九寒挑挑眉,他的直覺果然沒錯,這丫頭身上真的有種特別的氣質,總能引得別人對她大發善心。大概是弱者的天賦異稟?
覃九寒頓了片刻,乾脆把人交給嫂子,自己往書房去了。
既然一時心軟把人就回來了,那就養著吧。這麼大人了,養個三四年,嫁出去了,也就送佛送到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