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蔻兒昂起頭厲聲道:“我雖年紀小,到底是做過大夫的!症狀如何我心知肚明!道長心善助我,我欲施針先救,就算你們梁大夫來看,我也問心無愧!”
那身側青年猛地抬起眼皮,視線落在蔻兒側著的臉上,她一臉凜然眼眸灼然,擲地有聲的不南不北的腔調卻包含著力量,竟鎮住了一屋子女冠侍衛。
正安靜間隙,忽然響起一道清冷的聲音。
“給她針。”
跪坐在地扶著母親頭頸的青年扭頭對蔻兒說道:“家母拜託姑娘了。”
“公子請放心,”蔻兒沒想到這青年居然信了她,捨去了她一番口舌,她投桃報李,認真寬他心道,“小女子別的不敢說,令堂的症狀還是有九分把握的。”
主人發了話,針立馬被送到了絲鳶手上,她在火上好了好,待冷卻後遞給了蔻兒。
蔻兒接過針毫不猶豫抓起蒲心的手指穩穩紮了下去,很快就冒出了泛黑的血珠。她沒有去管流血的手指,繼續一手按著蒲心人中,放開針的另一手把著蒲心的脈。
不多時,蒲心手指微微動了動,她眼睛還沒有睜開,就哎喲哎喲呻吟了起來。
她這一出聲,房間裡屏住呼吸的眾人紛紛鬆了口氣,開始抹著滿頭冷汗。
蔻兒鬆開了按著人中的手,另一手依然號著脈,她不斷低聲詢問著:“頭暈不暈?眼前可發黑?有哪處疼?喘氣可順暢?”
蒲心一個個回答著,蔻兒聽完回答後,微微舒了口氣,鬆開了手,臉上帶著一抹輕鬆的笑:“好了,沒事了。”
她一笑,房裡的幾人卻是看呆了。
燈下少女放下了重擔,輕鬆無比,一笑間眉眼彎彎,仿佛承載星辰波光,昏暗的燭燈下印刻她白肌勝雪,恍然若仙,美得不可方物。
簪冠的青年小心翼翼扶著蒲心榻上坐下後,轉身對著蔻兒微微拱了拱手,鬆了一口氣的臉上終於柔軟了兩份:“今夜多虧了方姑娘,不然……”青年看了母親一眼,面帶愧色。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母親在這件事上如此固執,他稍有爭論,竟把母親氣得昏厥了過去,嚇得他心跳差點都驟停。
“就算沒有我也無妨,”蔻兒扶著丫頭起身揉了揉手腕,扭頭對青年認真解釋道,“蒲心道長只是怒急攻心,而且沒有吐血,沒有傷及內臟,只是昏厥,多等一些時候自己也是能醒的。”
她沒有誇大自己的功勞,反而把事情講的清清楚楚。
青年搖搖頭:“不一樣,還是多虧了你。”
蔻兒見蒲心已經喘過了氣,沒有什麼事只需要多多休息,留下兩句囑咐就扶著丫頭告辭離去,這一次屋中人紛紛退開給她讓路,更有冷麵青年紅著耳朵,結結巴巴主動請纓護送她回房。
“方姑娘留步。”青年先叫住了轉身的蔻兒,對母親低語了幾聲,拱手告辭後,走到蔻兒面前微微頷首,“某送姑娘。”
自己醫治了他母親,做兒子的對醫者略表心意也是常有之事,蔻兒知道如何對患者家屬,就沒有推辭,在他陪同下慢慢走向了隔間。
迴廊下掛著一盞燈,昏黃而柔弱,噼里啪啦的雨下得很大,夜裡風吹的涼颼颼,青年走在外側默不作聲給蔻兒擋著風,送她到門口時,突然道:“多謝。”
蔻兒隨意擺擺手:“小事,無需言謝。”
她當年在襄城賣身給老神醫那幾年,時不時就背著一個小藥簍子跟在老神醫後頭去救人,聽著老神醫每每都這麼說,聽得多了,她也撿來了。
“還是要的,”青年俊朗的五官在昏黃燭燈下半明半暗,顯得輪廓很深,他狹長的眼幽黑而深邃,直視著蔻兒的眼神滿滿真誠,用低沉悅耳的聲音認真說道,“為表謝意,某願用清風客全集來答謝方姑娘。”
……清……風客?
正欲伸手推門的蔻兒狠狠打了個寒顫。
第七章
蔻兒深深呼吸了下,再轉過來,一臉自然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清風客?可是什麼有才學作品出眾的大家麼?”
青年眼裡漸漸浮起了一絲笑意,他一本正經道:“對,寫下不少前朝史記,當今鄉野風土人情的文學大家。某想著姑娘大約是博覽群書的,故有此推薦。”
然後話音一轉:“若是姑娘沒有興趣,那就當某什麼也沒有說。”
蔻兒眨巴了下眼,含著淺笑道:“小女子雖然不曾聽聞,但是公子既然有此一說,那麼定然是個厲害的大家,倒是有幾分好奇了。”
昏黃的燭火下,少女巧笑倩兮,美眸波光瀲灩,虧得青年視線好,從那眸中搜尋到了一絲欣喜。
他心中暗自好笑,剛剛因愧疚而低沉的心情被稍微沖淡,嘴角不自覺牽了牽,真心實意道:“相信這位大家會得到方姑娘的喜愛。”
蔻兒又站了會兒,青年卻沒有再說話,只一雙眼落在她頭頂的發旋兒,仿佛在出神。
“那公子,小女子到了,您請回吧。”蔻兒想了想,主動對那青年伏了伏身,婉轉的逐客。
青年突然道:“某從母姓周。”
只通報了一個姓,名字卻是沒有告訴她。
蔻兒想著自己的姓氏對方都知道了,也沒有告訴他自己閨名,只含著笑道:“周公子。”
那青年這才微微拱了拱手,客氣道:“方姑娘早些休息,今夜攪擾了。”
蔻兒又與他客氣了兩句,兩人這才分別。
蔻兒之前已經睡了兩個時辰,如今重新洗漱了一番躺下翻來覆去卻困意全無。她索性裹著被褥推開了窗戶,手支著腮看著窗外寂靜的夜空。
早先的吵嚷褪去後,道觀就沉寂了下來。下了一天雨的天空終於散了雲,露出漫天星空,彎彎的月亮透過高高枝丫灑下皎潔月光。月光下,能看見空蕩蕩的院子裡被雨水打彎了腰的雜糙野花正滴答滴答滾落著水珠,在雨水的沖刷下洗得光滑透亮的青石板上積著水窪,交織一片的蛙鳴是這天地間唯一的聲音。
蔻兒頭腦放空,只覺著瀰漫著青糙泥土芳香的空氣讓她心曠神怡,舒服地眼睛快要眯上了。
趴在窗台前的她頭已經一點一點,托著腮的手一軟,她頭差點撞到窗扉,混沌的意識立馬清晰。
蔻兒正揉了揉眼睛,突然發現空蕩蕩的院子裡多了一道人影。
坤道小院內只東邊住著女冠,迴廊連著的西邊一直是空置的,如今西邊迴廊邊,正站著一個人。
那人身形修長而健碩,微微抬著頭,柔婉的月色下,他凌厲的輪廓模糊了不少,只冷情而暗藏重重疏離的眉眼格外奪目,不同於書鋪時的內斂風雅,有別於小院時的高貴疏離,此刻的青年,仿佛畫中仙人流落凡塵,渾身散發著與俗世格格不入的冷清,又好似隱隱要消失的寂寥。
蔻兒看呆了。
她小手手指微微抽動了下。
她在襄城畫過不少有名的美人,甚至混進過寺廟大殿,就為了去看一眼傳說人間絕色的好脾氣和尚,當時她以為人間男兒絕色大抵就是如此了,今夜才知,何為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