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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亦兒兀孫雖然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但是卻沒什麼野心,因此對草原大勢看得也很清楚,無論是札木合還是脫黑脫阿都不具備與鐵木真相抗衡的能力與實力,繼續跟著他們只能給自己的部民帶來更大的損失甚至滅族之難。然而,此後的形勢發展之快卻著實令他吃驚,先是汪罕的轟然墜落,再是乃蠻的一戰覆亡,蒙古如同一隻以血為食的巨獸倏忽之間急速膨脹起來,巨大的陰影投射於巴兒忽真河谷之頂,壓迫著精疲力竭的答亦兒兀孫及其族人。
“鐵木真是不會忘記當年的仇恨的,我們的部落會被他的鐵戰車碾為齏粉的!”
困坐愁城的答亦兒兀孫鬱悶得獨自飲下一碗馬奶酒後,心境愈發蒼涼起來。他仿佛已經看到蒙古大軍如潮湧來,展開復仇的大屠殺。自己的族人男子化為枯骨,女人成為奴隸,兒童被挑於長矛之頂,成為裝點勝利的恐怖飾物。抵抗嗎?對方可以輕易得派出十倍之眾將自己踏為齏粉;逃入森林嗎?極北的風刀雪箭往往比鋼刃鐵簇更快要了闔族人的性命;去匯合脫黑脫阿與不亦黑魯嗎?流浪於也兒的石河的貧瘠荒地反而生不如死。求和嗎?為鐵木真創造“客人”的奇恥大辱又豈是一個小小的恭順行為可以輕易抹煞的呢?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這句話如今想來比任何譏諷和責備都要嚴厲與貼切,而另一句話簡直就是他此時真實心態度寫照——走投無路。一個人被逼至這種境界,正是所謂的人生至此,可以一死了。
答亦兒兀孫並非怕死。但是想到全族老幼,尤其是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忽闌,她才十九歲啊,正是妍盛綻放的花季,就這麼陪葬於一場起自陳年舊恨的冤冤相報,而她本人在這其中全無罪過。
“長生天啊,因何如此待我?因何將這苛烈的厄運降臨到忽闌的頭頂?對於清白無辜的她何其不公啊!”
思至極悲之處,答亦兒兀孫不禁伏案大哭起來。
帳幕的門不知何時輕輕開啟,一條曼妙的身影輕盈步入。一雙亮紅靴子影兒反射於答亦兒兀孫的淚眼之中,閃爍著泠泠異彩。茫然抬頭,眼前的來者正是忽闌。十九歲的她業已出落得如同草原上一朵迎風搖曳獨自開的鮮花,散發著未經採擷的嬌與成熟綻放的美。她歡喜快活得時候,百鳥隨之起舞;她垂首幽思的時候,明月黯然神傷。這就是忽闌,看到她,人們會暫時忘記身處亂世的種種不安與愁苦,而發出由衷的讚嘆與會心的微笑。
“父親,你怎麼了?為何哭泣?有不開心的就告訴女兒吧。”
望見父親淚流滿面的樣子,忽闌那一顆快樂飛揚的青春之心立時沉於谷底。在她的記憶中,父親永遠如同北方森林中落葉松那樣挺拔有力,無所畏懼。如今,這棵松樹卻仿佛難耐暴雪般得折腰垂首,不堪重負。這樣的情況是忽闌做夢也想不到的,心中如同倏忽間失去了某種足以憑持的屏障,落入無依無靠的境地之中。
對本部落目前所處的困境,忽闌並非一無所知。從部落中人們憂心忡忡的目光中,她也感受到了本族面臨著巨大的威脅,也從他們的言談話語之間聽到了一個名字——鐵木真。每當那些人談及這個名字的時候,目光中就會流露出無限的恐懼與憎恨。忽闌無法想像,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可怕之人,使整個部族都談之變色。
“是因為那個叫鐵木真的人嗎?”
忽闌鼓足勇氣問道。
聽到這個名字,答亦兒兀孫仿佛被馬蜂蜇了一樣猛然抬起頭來,目光中透出震驚之色。他猛然起身來到女兒面前,逼視著她沉聲問道:
“是誰對你說起這個名字的?告訴我,是誰?”
“誰也沒對我說,我自己聽來的。”
忽闌凝望著父親的眼睛,沒有一絲畏怯之色。一瞬間,她在心中已經作出了決斷,一個也許能夠拯救整個部落的決斷。不待父親繼續追問,她開口道:
“父親,如果真的無法抵禦鐵木真,就與他講和吧。把我作為獻給他,會有好結果的!”
“你說什麼?我怎麼能……”
“能的,父親。你與他講和是為了整個部族,沒人會譏笑你的。聽說當年這個鐵木真為了得到汪罕的幫助,也曾將自己的黑貂皮襖獻出。”
“可你是我的女兒啊,不是皮襖。更何況,你和巴圖兒已經訂婚,我又怎能……”
忽闌截住了父親的話頭說道:
“父親是部落的首領,整個部族供養著我們一家。如今部族有難,作為族長的女兒,我理當將自己貢獻出來。這就是族長女兒的宿命!至於巴圖兒,他會理解的。即使我的人不能與他廝守眾生,我的心也會永遠和他在一起的!請將我獻給鐵木真吧,為了全體部族的生命,這是唯一的辦法啊!”
“這……”
看著女兒那凜然的目光與決絕對態度,答亦兒兀孫不知如何回答。怔立許久,他猛然張開寬大的懷抱,將女兒瘦小的身體緊緊得擁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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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愛山之戰後,鐵木真的部隊開始了對乃蠻領地的全面征服與接收工作。比之克烈亦惕,乃蠻的領地更為寬廣與富庶,人口也更加眾多。單是每天陸續從各處俘虜來的婦女就需要統計上半天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