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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從於你,為你盡力行事;效忠於你,為你衝鋒打仗!說到的地方就到,去把堅石粉碎;說攻的地方就攻,去把硬岩搗毀;把高山劈開,把深水斷涸,這樣勇敢地殺敵!”數萬人的呼嘯聲中,傳出了以豁兒赤、蒙力克和鎖兒罕失剌等老人所吟唱的那首在蒙古人心中響過千萬遍的歌:
“上天降命生蒼狼,
其妻白鹿伴身旁。
共渡大湖來此鄉,
幹難河畔不兒罕。
同生同息難同當,
巴塔赤罕是兒郎……”
這歌聲逐漸吸引了眾人,不久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和著這耳熟能詳的曲調同時引吭高歌,最終形成了全場的大合唱。這不但是一首追溯蒙古人先祖傳說與業績的讚頌之歌,更是貫穿於蒙古人生命與血脈之中的靈魂之歌、精神之歌。當成吉思汗幼年時代居於乞牙惕帳幕一角,聆聽著那皓首如雪的睿智老人講述著蒼狼白鹿的傳說、千里眼都蛙鎖豁兒的傳說、聖女阿蘭豁阿的傳說、海都汗的傳說時,總會不時聽到這首歌夾雜於傳說之中反覆出現,但成吉思汗本人卻從不跟著吟唱,只是默默聆聽,直到如今他依然是這樣。成吉思汗微闔雙目,任那歌聲在耳際、心間流動,將兒時記憶中的歌聲重現於腦海來與今日的歌聲作著比較。也許兩者之間在代代傳承的曲調上並無任何差異,但歌者與聽者的處遇與心境卻是完全不同的。那時的歌者們正處於本族最為黑暗的日子中,難免會將心中淒涼之意藉助這歌頌祖先的曲子表達出來,形成一種末落頹唐的懷舊之感。而時當今日,大一統的聖光重臨草原上空,那些“星天旋轉,諸國爭戰”的歲月已化為不堪回首的舊夢而一去不復返,未來不可限量的輝煌正對這些蒼狼白鹿的子孫們綻開它最為燦爛的笑容。這是每一個草原牧民都應銘記在心的日子,都有應歡欣鼓舞的日子,都應放歌縱酒的日子,因為他們不但恢復了祖先的光榮,更超越了那些光榮的祖先。於是,這首歌也就成為了他們笑對祖先,傲視天下的進行曲!
待眾人一曲歌罷,鐵木真下令開宴。這酣暢淋漓的酒宴不單只是在會場內的人才佩享用,便是會場外的那些男女老少亦無分貴賤,來者有份。這是一場無分黑夜與白晝的酒宴,一如蒙古狼們在戰場上那樣,只要敵人還未倒下,戰鬥就不會因為夜晚的到來而結束。不過,今天的酒戰對手卻是與自己一同從刀槍林里摸爬滾打活下來的袍澤弟兄。數萬名來自各個部落的人共飲在一起,而不是互相敵視與廝殺,這便是統一所給予的冠絕草原的奇觀。白日裡,諸部中的英雄好漢們比武角力,表演精絕的騎術與箭術;夜晚,他們用不同的曲調和語言歌唱、起舞。廣場上多如繁星的篝火之光直衝天際,將月色染得火樣通紅。酒宴經久不衰,人們醉意朦朧,他們跳躍著,歌唱著,百無禁忌得盡情歡鬧,將一碗又一碗的馬奶酒灌入自己或同伴的肚子裡。對於這些三十年來九死一生為新國家奠定基石的蒙古狼們來說,這樣歡愉的時刻並不多見。
“盡情得享受這一刻吧,未來等待我與你們的還有更多的戰鬥啊!我們要面對的敵人是比泰亦赤兀惕、塔塔兒、克烈亦惕和乃蠻強大十倍、百倍的敵人啊。”
成吉思汗步出宮帳,獨自走上會場旁的一座小丘,俯視著這些正在享受著快樂一刻的蒙古狼們。想到自己將在不久的將來率領他們去攻打強大的金國,那又會是一場規模空前的大血戰。至於斯時,眼前這永遠無畏無懼的狼群中,將有那些長眠不起於異域土地之上,那些又將榮歸故土,重飲這可口的馬奶酒。
忽然,他看到不遠處的一堆篝火前,母親月倫正在和一群與她年齡相仿的老婦們手挽著手共同起舞歡歌。那是一種草原上故老相傳下來的舞蹈,此前她們不知跳過多少次,唱過多少回,而成吉思汗本人也就不知看過、聽過多少次了。然而,只有這一次對他所造成的心靈震撼卻是前所未有的。即使是已經貴為可賀敦的母親,其穿著亦不能稱作華麗,她頭上所戴的固姑冠仍然是當年在全家被遺棄於不兒罕山麓時采山果、挖野菜時的那頂,歲月的滄桑使之敝舊破敗,樺木骨已不知換過凡幾,銷金紅絹的頂子早已減褪為一種近乎深黑的顏色,包邊的青氈多處破損,露出了粗糙的纖維。也許,月倫保持著這樣的穿戴只是為了提醒自己和二字們不要因為今日的成功而忘記過去的艱苦歲月,因滿足而鬆懈。然則,這樣的情景落在身為人子的成吉思汗眼中,卻有著某種截然不同的意味。
是啊,草原統一了,然而人民的生活卻並未因此而得到過多的改善。自己的領土誠然廣大,卻無比貧瘠,征服的這些部落民族也沒有哪一個特別富足。乃蠻或許相對繁榮些,但是那一點財富相對於廣大的牧民而言,無疑是杯水車薪。如果自己不能以實際行動來給予人民更多的財富,帶給他們更為美好的生活,那麼無論怎樣的豪言壯語都不過是輕飄飄的風,抓不住的影子罷了。眼前的這些衣衫襤褸的母親們不正是對自己鳴響的催陣戰鼓嗎?她們是蒙古的白鹿,卻被艱難的生計和繁重的勞動摧殘去所有的美麗,變得如此憔悴,如此凋敝。在她們的外觀上根本看不出體內會擁有那種神聖的血脈,哪怕是一點白鹿的俏影也無從尋覓。即使是為了她們,自己也必須儘快再跨戰馬,揮舞大纛,去為她們奪來美麗的衣飾裝點她們,用財富將她們供養起來,不教她們再為辛苦的勞作弄髒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