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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木真脖子上扛著沉重的木枷,被從一個帳幕帶到另一個帳幕,過著囚徒的生活。其間,他受到泰亦赤兀惕人的嚴格監視,因為他是敵對氏族首領的繼承人,是潛在的復仇者。鐵木真的這種度日如年的囚徒生活何時才是盡頭?看守者顯然無意放他逃走,即使有了逃跑的機會,他們也不想放他。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看守者的警惕亦逐漸隨之懈怠,鐵木真終究是有了越獄逃跑的機會。
轉眼間,盛夏降臨。這一日,鐵木真照例被押解到驕陽下炙烤示眾了整整一個白天,直到夜幕降臨時才被帶到營地的角落中。除了留下一個看守外,其他人都趕到塔爾忽台的大帳前的空場上去參加盛大的慶功酒宴。酒宴規模之大,使整個營地都變得空無一人。好酒的蒙古人將此視為人生中最大的樂趣。
聽著遠處傳來的歡笑與歌聲,想向著塔爾忽台他們將大碗大碗地灌著馬奶酒的得意樣子,鐵木真心中產生了強烈得逃跑欲望。他斜睨著看守,見是個不怎麼健壯的半大孩子,他懷中抱著長矛,但眼睛跟本沒有注視自己,卻是張望著遠處帳幕上空被篝火染紅的天。此時,馬奶酒對他來說比鐵木真重要得多。鐵木真甚至聽到了他小聲得抱怨著不講理的同伴欺侮自己身小力薄,剝奪自己喝酒的權力。
看來,這正是長久以來所等待的最好的逃跑機會。鐵木真決定冒險了。他乘看守不注意,緩緩挪動身體,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音,悄悄得拉近著雙方的距離。失去警惕的看守根本沒有發現鐵木真的企圖,還是一個勁得伸長脖子,不停吞咽著口中愈發豐盛的口水,並繼續抱怨著自己的時運不濟。忽然,他但覺腦後一震,不期而至的巨痛立時將他送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用木枷打暈看守的鐵木真一刻也不敢耽誤,當即沿著斡難河狂奔而去。這個夜晚,月光異樣的明麗,將婆娑的樹影、茫茫的原野照得亮如白晝,仿佛在為逃人指路。鐵木真邊跑邊打量著自己映在地面上的奇怪的十字倒影。他忽然想起父親曾經說過,居住在西面土拉河岸的克烈亦惕人所信奉的宗教,就將這種十字形狀做為一種聖物來崇拜,據說這種宗教來自更為遙遠的西方(2)。
疾奔了一時,鐵木真聽到背後傳來嘈雜的人喊、馬嘶與狗叫聲,情知是泰亦赤兀惕人已經發現了自己的逃脫,正在組織人手四處搜尋。想到那些體格碩大,黑毛豎立,力能搏熊的猛犬憑藉著靈敏的嗅覺很快便會追上來,鐵木真立時渾身打了個寒顫,心想:如果不能找到一個地方藏身的話,恐怕不是被這些惡犬吃掉,就是被抓回去處死。藏身於斡難河畔的樹林中嗎?那些樹林根本不密實,肯定會被搜出來的。他停下想了想,便果斷地決定跳入河中,潛身於岸邊的蘆葦叢中,只把面目露出水面,而脖子上的木枷此時卻正好成了一根救命的浮木,使不通水性的鐵木真不致嗆水。
不久之後,鐵木真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一片紛亂的馬蹄聲,其中還不時夾雜著數聲凶厭的犬吠,看來是追兵已至。河岸上、原野中以及密林里,到處都是人群的叫喊聲。可見,這次追擊的規模要遠遠超過上次不兒罕山的圍捕。鐵木真猜得沒錯。極度後悔未能當時便斬殺掉他的塔爾忽台為此幾乎動員了全營地各部落的人。
不斷有高低不齊的腳步聲響過鐵木真的藏身處,搜索者們大聲叫喊著,不停用兵器或者木棍拍打著岸邊的草木。有幾次,險些便擊中他,迫使他不得不將頭都縮入水中。天空中那如畫的月華,此時已不再是他送行的良朋,反而更象是一個隨時都會暴露他,將他送向塔爾忽台等人的屠刀刀口下的冤家對頭。雖然他儘量憋足氣,試圖能在水下多忍耐一時,但畢竟每過一陣便要上來換一口氣。就在他第三次浮出水面的時候,頭頂上忽然傳來了一個低沉而蒼老的聲音:“別動。”
鐵木真的心中立刻閃過一陣絕望,“被發現了……我的命運也就到此為止了……”
然而,他並未等來預期中的高聲叫喊,對方似乎無意召喚不遠處的同伴,反而唯恐被他們聽到,愈發壓低了聲音:
“你的眼中燃著神聖的火,臉上閃爍出智慧的光,因此,塔爾忽台他們才會嫉恨你,畏懼你的過人才智。沉住氣,繼續躲在這裡不要動,我會替你引走追兵的。”
鐵木真覺得這聲音很熟悉,連忙抬起頭來看時,一張蒼桑凝重的面容映入眼帘。是鎖兒罕失剌——速勒都孫部人。鐵木真搜索著童年的記憶,想到此人過去曾是父親的部下,也是部落中一位出名的造酒師傅,他釀出的馬奶酒在整個東部草原上首屈一指。每逢部落宴會,父親便會將他招來自家的帳幕之中進行商議。不過,因為他為人嚴肅沉默,不苟言笑,雖從不大聲喝斥什麼,但那陰沉中水的面色卻令兒童們望而卻步。而今,正是這樣一位與自己從無任何交往的人,卻在關鍵時刻保護了自己,想來這也是因為父親的關係使然吧。
鐵木真這樣思索著的時候,就聽到鎖兒罕失剌正在不停得對向這個方向走過來的人說著:“哎呀,這裡的河岸太陡了,我剛剛為了搜索蘆葦叢,險些掉下水去。誰能從這裡下水去?下去了就得淹死。”
大約是因為鎖兒罕失剌從不妄言的信譽起了作用,那些漸近的腳步就又紛紛遠去了。而正是此時,天邊飄來一團濃密的烏雲,將月色遮蔽殆盡。適才明亮的地面剎時間黯淡無光,一行人更不敢靠近,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