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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身也是男兒肩,
抬足亦可跨騸馬。
我們神聖皇后的心啊,
明潔如經天之日,
寬廣似無涯海子。"(2)
一席歌罷,老人已是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了。包括他在內的其他經歷過那一段黑暗歲月的老臣們撫今追昔,亦同樣流下了熱淚。
"聽聽吧!我的兒子們,你們聽清楚了嗎?"成吉思汗終於開口了,"這就是我們蒙古人的過去。為了今天,我們征戰、我們犧牲、我們流血、我們飽償艱辛!我們無怨地吞咽著苦果,只為求今日盛綻的鮮花!我們終於做到了!為此我們不惜征戰、不惜犧牲、不惜流血、不惜飽償艱辛!那些充滿苦難的黑暗日子終於過去了,但距今卻並不遙遠。我們不能忘記!朮赤、察合台,如果在你們這一代就忘記了這一切,那麼我們家族豈非要重蹈阿勒壇與忽察兒家族的命運嗎?那麼我們以鐵血凝結而成的統一的蒙古,很快便會倒退回當年的悲慘之中去嗎?"
朮赤與察合台相顧無言,同時在心中懊悔自己的衝動與不識大體。
"察合台!"成吉思汗以嚴厲的目光盯視著他,"你今天的行為非常可恥!你怎麼可以用捕風捉影的流言來中傷自己的兄長?朮赤難道不是我的長子嗎?自今以後誰也不許在傳播這些沒有根據的謠言,否則無論地位尊卑一律按大札撒令處死!"
"喏!"從人齊聲回答。
受到訴責的察合台雙膝跪倒,涕泣出聲:
"兒臣記住了。今後願與朮赤並肩協力,同心輔助父汗!哪個若起異心,當面砍死!哪個若敢逃跑,背後一刀!"
"朮赤呢?你怎麼說?"成吉思汗問道。
"察合台的話,兒臣無異議!"
"很好,你們都是識大體的孩子。做為父親,我為你們而驕傲!"
成吉思汗大聲道:"我現在以全蒙古人的可汗,長生青天的代表宣布,選立三子窩闊台為嗣。當我蒙長生天的召喚離開大地的時候,由他繼承我的汗位,成為全蒙古新一代的共主!"
這個突然提出的人選著實令眾人吃驚,包括窩闊台本人同樣感到無比的意外。眾人都在懷疑自己的耳朵,直到許久才發現自己確實沒聽錯。
在這一刻之前,窩闊台從未想到過自己會成為汗位的繼承人。這瞬間降臨的大任令他措手不及。
"父汗,這……"
成吉思汗以不可違逆的嚴厲目光制止了他,隨即轉向朮赤與察合台。
"你們倆以為如何?"
朮赤的臉色有些蒼白,但聲音依舊保持著冷峻。
"父汗主宰一切,凡是你的命令,我都一體凜遵。今後與察合台、拖雷兩兄弟共同輔助窩闊台,誓死效命!若存異心,死於非命!"
察合台從不落後於朮赤,立刻回答道:"窩闊台敦厚謹慎,具備王者氣度,在我們兄弟之中最肖於父汗,我願聽從其指揮調遣。"
"拖雷呢?說說看。"
"父汗指定了兄長,我願永遠站立在他的身側。他有遺忘,我來提醒;他打瞌睡,我來叫醒!做他的隨從與馬鞭。他下令時,第一個應聲,無論如何決不缺席!隨他遠征,為他奮戰,直至自身聽到長生青天召喚!"
"忠誠的孩子,謝謝你。"
成吉思汗對於拖雷的態度並不意外,這孩子從來沒有任何私心雜念與過分的野望,是其難能可貴之處。但是,這並非屬於一位大汗的品格。
"窩闊台,該你說話了。想說什麼就說吧。"
窩闊台的聲音之中有著某種顫動的韻律,但語氣依舊保持著平和的口調。他的激動是顯而易見的,他的沉穩卻總是有著父親的影子。遲緩的語速幾乎令人懷疑他有輕度的口吃。
"父汗的命令,孩兒不能拒絕,因此無話可說,惟有勉力執行。我只是擔心自己的子孫之中出現羊不吃的草,狗不食的肉,射不中身邊的麋鹿,捉不住腳下的野鼠的無能之輩,不肖之徒。那時又將如何?"
"窩闊台是深謀遠慮的人!"
全場的人都在靜聽成吉思汗父子之間的對話。窩闊台的話語體現出一種超越其他兄弟的老成持重,使得他們完全改變了對他的固有觀感。同時也深深敬佩大汗的超凡眼光。
與另幾位兄弟相比,他也許稍欠激情與活力,但更為溫和寬厚,最肖其父。他像他的父汗一樣穩重沉著,頭腦清醒。當然,在雄才大略,聰明睿智方面,他可能不及其父汗。但他也有勝過其父汗之處,那就是他為人比較善良純樸,平易近人。較之其餘兄弟有著更多的長處。
在一片讚嘆之聲中,成吉思汗尋覓到了朮赤蒼白的面容。行將步入中年門檻的朮赤此時已是蒙古的一代驍將,有著鋼鐵般的意志與百折不撓的勇氣以及一往無前的決心,這一點即使是成吉思汗本人也不得不承認,他酷肖年輕時代的自己。論及繼承自己的大業並能將其發揚光大,朮赤儼然是眾兄弟之中的不二之選。憑心而論,成吉思汗確實動過立他的念頭,但是每當接觸到那雙充滿倔強與挑戰之色的眼睛時,他的心中就會深深地打一個結,新結連舊結,結結相纏,糾葛不清。正是這樣的執念最終退而求其次,選擇了各方面都很平均,但信念力強,性情和善的窩闊台。至於二者之間的取捨是否合適,這確實是一個非常微妙的問題,即使睿智如大汗者,亦不能簡單的做出確認。因此,對於朮赤這種黯然的神情,成吉思汗未必沒有預料到,甚至於還有著某種勝利般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