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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看到那面下掛九馬尾、上飾白馬鬃的巨型戰旗嗎?那就是象徵著氈帳人至高之權威,憑依著戰神之靈體的九足白旄大纛啊!如此威風,全不似凡間之人!"
背後的中年武將感嘆道,聲音中既有畏懼之心,又有厭憎之感,然而更多的還是激賞讚佩之意。即使站在敵對的立場上,那種近乎武神之姿,同樣使人不得不由衷折服。
哈亦兒罕轉過頭來,將略帶不滿的眼神掃過這位名叫哈剌斯.哈思哈只不的武將。他是半個月前奉摩訶末算端之命,率領一萬康里人的僱傭兵前來增援本城的。他自己本人也是康里族人。雖然是皈依正教的同僚,但哈亦兒罕對這些尚處於遊牧生活之中的遠親們(2)依舊保持著相當的蔑視心態。
哈剌斯對哈亦兒罕的白眼視而不見,繼續以興奮而又惶恐的口調呼喝指點著敵陣。
"喔!從沒見過這麼多的騎兵同時聚在一處,真是盛大的軍容啊!"
"哈剌斯大人,你在說什麼啊!當此大敵當前之際,你怎能出言動搖軍心!"
對於哈亦兒罕的抗議,哈剌斯全不在意,只是發出冷冷的嘲笑。
"這本來就是一場無端的戰爭,士兵們要為某些強盜的惡行而遭受無謂的犧牲呢!"
"休要胡說!"
被揭出短處的哈亦兒罕有些惱羞成怒了。他正想是否要下令處死這個膽敢頂撞自己的蠻族一黨,卻聽到士兵們發出的狂叫。
"看啊,蒙古人在燒村子!"
因士兵們的聲音而往其目光所見看去,城郊附近的村落之中騰起了熊熊烈焰。隨即,各處不斷有火光沖天而起,加之戰馬嘶鳴,刀劍鈧鏹,垂死者的呻吟,婦孺們的慘號,將這片原本靜謐的綠洲田園在轉瞬之間化做了人間煉獄。
以大軍為中心,無數的小股騎兵隊如同太陽射出的萬道光芒般沖向四野,掃蕩方圓數十里之內的農田、果園、房屋、灌渠。所過之處,雞犬不留,悉數被夷為平地。被捉的農夫們以一字長隊之狀絡繹不絕的被押回蒙古軍本陣。
"真主啊!萬惡的蒙古人要做什麼?"
哈亦兒罕被這種冷酷無情的破壞與殺戮驚得魂飛天外,這種復仇的渲泄令他全身麻痹,動彈不得。他甚至於不敢再往下去想,如果訛答剌被攻破後,做為對方欲得之而甘心的自己又將面臨怎樣嚴厲的制裁。在他看來,眼前的烈火飛煙正是被成吉思汗心中的憤怒所點燃的。
此時,對面陣中仿佛平地上升起了山丘般,巨大的宮帳被搭建起。黑色巨影的雄姿已經迴轉馬首向那裡而去,並最終消失於視野之外。這位兵燹發動者似乎對自己的傑作完全擺出不屑一顧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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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亦兒罕等人的猜測一點也沒錯,出現在陣前的確是成吉思汗本人。在對訛答剌城進行了一番觀察後,他下達了殺掠令,以此做為對使者被殺事件的先期報復行為。當然,這與此後的一連串可怕的報復手段相比,只能算是整部兇殘劇集的一個小小的揭幕過場而已。
以紀元1219年秋天對訛答剌的進攻為發端,蒙古軍展開了對花剌子模算端國的全面戰爭。回到剛剛建起的宮帳後,成吉思汗便下達了他醞釀已久的作戰計劃。對於訛答剌城,早在渡河前就被他劃入不赦之列,但是他並無意親手取下此城。畢竟這是一場全面性的戰爭,自己沒有必要將全部精力投入到一座不足以左右全盤的局部戰鬥之中。
基於這樣的考量,他將全軍分為四路:
攻擊訛答剌的任務交由察合台與窩闊台去執行,同時還派遣富於城市攻防戰經驗的從屬國高昌之王亦都護巴兒術的畏兀兒軍做為輔助軍參陣。
除了圍攻訛答剌的一路外,朮赤的兵馬向河的上游挺進,兵鋒直指格昔那黑城;另一支五千人的偏師由阿剌黑那額、速格禿扯兒必和塔孩這三位年青武將率領,直搗上游重鎮忽氈。成吉思汗自身則按老規矩,與拖雷同領一軍直取不花剌,尋求與算端摩訶末進行決戰,同時切斷算端與前線諸城之間的聯繫,瓦解花剌子模軍的作戰統合能力。
連續兩天,蒙古軍雖然沒有攻城,但他們的四出殺掠令城中人人噤若寒蟬,全然不曾注意到大隊兵馬的調動。心膽俱裂的哈亦兒罕自從走下城壁後,就一頭扎入中心城堡內再也不敢露面,倒是哈剌斯.哈思哈只不不還算冷靜,下了一道有效的命令:
"趕快寫份戰報吧!在完全被包圍之前,要趕快讓急使送到不花剌去才行。"
當翌日的黑夜降臨時,成吉思汗與拖雷的中軍即朮赤等軍出發後,以哲別與速不台為先鋒,也踏上了進軍不花剌之路。
在白晝中一片枯槁之色的沙漠,此時卻被銀色的月光染上了一層奇幻、生動、莫可名狀的底色。馳騁於這片底色之上的騎兵軍團一絲不亂、一語不發,如同滾滾向前的大河之水,浩蕩而前,洶湧奔流,直至消失於遙遠的大漠深處……
父親與弟弟的身影消失於蒼茫夜色之中,察合台與窩闊台兩兄弟依舊久久凝望著視野的盡頭,似乎想極力穿透這黑暗的障蔽,繼續追尋父親的影子。雖然他們已非初次離開父親單獨作戰,但心中那種如羔羊般的眷戀之情卻並不稍減。直至畏兀兒亦都護巴兒術走過來請示明天的作戰方略,他們才緩緩地轉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