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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吉思汗忽噤了聲,他想到了遠在北方與自己分庭抗理的朮赤,但是這件秘密的心事卻是不足為外人道的。於是,他改變了話題:
“總之,現在遠未到坐談和平的時候!”
“在陛下看來,何謂和平?”
真人卻沒有一絲退縮之意,看來他即使可以長時間的不提罷兵之事,但是只要一有時機,就會毫不猶豫地將話題引向此處。
“我們草原上有一句老話說得好:‘只有殺死不共戴天的仇敵,遠近四方才能得到安寧!’可是,我的仇敵還生存著,躲在角落中日思夜想著怎樣反對我,攻擊我!這是我決不答應的!所以,請真人再不要談這件事了!但也請你放心,我會還所有人以和平,雖然不會是現在!”
“好吧!”
真人終於讓步了,於是對莊子《南華經》的解說再開。很快,真人就開始論述起莊子對於生命的獨到見解:
“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
凡是生者,都害怕死亡。然則,或許死者反而後悔自己曾經活過哩!
看成吉思汗的臉上露出不解之色,真人就講起莊子化蝶的故事來。孰料,這個故事反而勾起了對方的一段心事。那段文章的內容如下: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11)
物化!在了解了這個詞的意思之後,成吉思汗立刻聯想到忽闌及其所化身的角瑞。於是情不自禁地向真人請教這個問題。
真人微闔著乾癟的眼皮,凝神思索了片刻,說道:
“關於這種聖獸的來歷與習性,我想您通過身邊這位博學之士晉卿先生應該已經有所了解了吧?”
“真人謬讚,晉卿實不敢當。”
這是楚材與真人之間的第一次對話。雖然雙方在這半年多的時間內已經會過幾次面了,但是卻從無一言交接。彼此之間似乎在有意規避著對方。對此,成吉思汗早已有所覺察,猜到二人定然是因為信仰不同才形成這種局面的。其實,他之所以命令楚材出席與真人的每一次會晤,無非就是想看看他們二人之間的理論與詞鋒的較量。只聽楚材說道:
“角瑞,最早見於司馬相如之《子虛賦》,《說文》一書上言其出自‘鮮卑之山’,‘饒樂之水’,為吉祥安樂之神獸。遙想忽闌妃生前即溫婉和順,慈善悲憫,此身化為角瑞,即屬應有之意。與莊生曉夢而迷於蝴蝶,卻也大同小異。”
“原來是這樣。”
成吉思汗自言自語著,臉上露出一付高深莫測的樣子。手捻著灰白色的鬍鬚,沉吟了一陣,方道:
“今天就講到這裡吧。我要安靜地想一些事情,楚材代我送真人回去休息吧。”
楚材應了一聲,便引著真人步出宮帳。二人一前一後,在清新的夜風中默然行了一陣。直行到阿姆河岸邊的時候,走在前面的楚材忽然停下了腳步,抬頭仰望夜空,深深吸了一口,說道:
“好圓的月亮,好美的月光!”
“是啊,明天就是中秋節啦。”
真人答道。望著頭上高懸的一輪明月,在燦爛銀漢的被景中清光四溢,照徹人間。面前的阿姆河水中亦有月影倒現,繁星點點,晃忽間渾不知已身究竟置於何處。當此天上人間,水乳交融之際,他詩興大發,振聲長吟道:
“自古中秋月最明,
涼風屆候夜彌清。
一天氣象沉銀漢,
四海魚龍耀水精。
吳越樓台歌吹滿,
燕秦部麯酒餚盈。
我之帝所臨河上,
欲罷干戈致太平。”
一旁的楚材不禁擊節而贊:“好詩!道盡中秋萬千氣象,如貫頂之醍醐,令聞者一洗俗塵!”
“山人豈敢當此謬讚。一時興發,不免唐突,在晉卿先生這樣的方家面前班門弄斧,實是慚愧啊。”
真人微笑著遜謝道。
“真人不必客氣,晉卿於中原即聞真人有‘詩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晉卿不惴冒昧,願將近日一篇陋作奉與真人,請多多指教。”
“定當洗耳恭聽。”
楚材當下便誦讀了自己的作品,其詩如下:
陰山千里橫東西,秋聲浩浩鳴秋溪。猿猱鴻鵠不能過,天兵百萬馳霜蹄。
萬傾松風落松子,鬱鬱蒼蒼映流水。六丁何事夸神威,天台羅浮移到此。
雲霞掩翳山重重,峰巒突兀何雄雄。古來天險阻西域,人煙不與中原通。
細路縈紆斜復直,山角摩天不盈尺。溪風蕭蕭溪水寒,花落空山人影寂。
四十八橋橫雁行,勝游奇觀真非常。臨高俯視千萬仞,令人凜凜生恐惶。
百里鏡湖山頂上,旦暮雲煙浮氣象。山南山北多幽絕,幾派飛泉練千丈。
大河西注波無窮,千溪萬壑皆會同。君成綺語壯奇誕,造物縮手神無功。
山高四更才吐月,八月山峰半埋雪。遙思山外屯邊兵,西風冷徹征衣鐵。
直待楚材通篇吟罷,長春真人猛然“咳”了一聲:“志常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