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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時刻,不要放鬆!突擊!”
博兒客大喜之下,不由自主得便學起了成吉思汗在戰場上的口頭禪來。長久以來,大汗的戰場英姿始終是蒙古軍中最為稱道的風景。用今天的話來說,這也是一種偶像崇拜了。也許,世界上最為古老的粉絲,就是這些情感率真簡單的蒙古軍中的各級兵將吧。
背後早已等得不耐煩的騎兵們立刻發出震人心魄的呼喝之聲,鐵蹄踏破黃昏的殘陽,戰刀劈開遙遠的天際,掠動摧枯拉朽的狂飈,向仇恨的焦點——你沙不兒城發動了總攻!
圍繞著各條街巷的白刃戰隨即展開,自分必死的你沙不兒人鼓動起殘存的勇氣,將心中的絕望化作死戰之意,以兵器、血肉對抗著這些來自異域的奪命煞星。這一場惡戰較之城壁上下的攻防而言,更加慘烈上十倍百倍。放棄了所有僥倖之念的人們,將彼此的仇恨盡情傾泄在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身上。刀刃折斷了,就以手腳繼續拼殺;手腳被砍斷了,迸濺的鮮血之中露出牙齒的森森白光……上天造物主安排予人類進行文明溝通的種種器官,在這一刻全然改作野蠻廝殺的工具。人性在烈火中被燃燒殆盡後,留下的只有獸性的沉渣,浮泛蕩漾於生死之間……
由於市民們的決死抵抗,蒙古軍付出了重大的犧牲,耗費了比攻破城壁多三倍的時間才徹底壓制了你沙不兒全城。
當這個消息被傳遞到位於三帕列散之外的脫雷的大帳時,他正陪著一位滿面戚容的少婦說著寬慰的話。這少婦正是脫忽察兒的未亡人,成吉思汗的四女兒禿滿倫別姬。算來,二人自成婚至今也不過數載,突然生死永訣,也難怪禿滿倫會有著如此不絕的憂傷。
在戰場上,脫雷是沉著勇猛、剛毅果決的常勝將軍,但是面對自己的姐姐,他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現在不免心生悔意,若是將自己的妻子莎兒合黑塔尼帶在身邊就好了。比較女人之間比較容易說話,也免得眼看著姐姐如此難過,卻束手無策。
他終於無話可說了,只能站起身來在帳內來回煩躁得走動著,同時心中暗罵博兒客無能。正是此時,他等候已久的捷報終於傳來了,他那越結越緊的眉頭終於抒展了開來。
“姐姐!你聽到了嗎?”
他興奮地大喊著,疾步奔到禿滿倫的面前。
“聽到了。”
禿滿倫的聲音里猶自帶著哽咽之聲,但臉上也露出了欣慰之色。隨之,這種臉色被另一種驟然升起的神情所代替。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憎恨之意,經過一段時間的壓抑之後噴薄而出,轉化為無邊的殺氣!
“我們走,去城市!”
她的聲音因臉色的轉變,亦化作冷利的刀鋒,仿佛瞬間就要斬向殺死他丈夫的仇敵之身。她知道,這個願望距離實現的那一天已經為期不遠了。
翌日,脫雷終於理解了這種臉色背後所潛藏的力量是何其強大,比之任何男人都毫不遜色。姐弟二人並列坐在設於城外的開闊地的金色大椅上,冷漠地看著士兵們押解著一隊又一隊的市民走來他們面前,集合起來,等待著命運的裁決。從他們那驚恐的目光之中,可以看出他們早已對自己的命運有所預見,只是在還未降臨之前依舊希圖可以逃避。
“哼,這些該死的,如今知道害怕了。我現在就去好好的罵他們一頓!”
脫雷輕蔑的目光掠過這一張張被恐懼所折磨的扭曲變形的臉孔,發出小聲的咒罵。
“沒有和他們廢話的必要!”
此時的禿滿倫別姬無論是面色還是內心都如鐵般堅硬,縈繞在內心之中的那團殺機通過瞳孔直透而出,如兩道冰冷的利劍。她的嘴唇緊閉著,如兩扇毫無容赦的修羅之門。
在他們談論之間,更多的俘虜又被送到了這裡。人群擁擠著,如同膨脹的棉花套,軟弱而蒼白。當匯合來的人流漸漸稀疏的時候,脫雷向姐姐示意,可以開始了。
禿滿倫霍然起身,雙目如電般逡巡一陣,緊緊閉合的嘴唇猛然張開,以全部的力量吐出了許久以來醞釀於胸的三個字:“全殺掉!”
脫雷默然無語,只是將手臂高高舉起,在半空之中停頓片刻後,便如劈向敵人的頭頂般奮力下落,如同截斷命運的利刃!
無數人的命運在這瞬間被判決——不,自從那不知來自何處的一箭射入脫忽察兒的胸膛的一剎那就已經被決定了!甚至是在那個貪婪的亦納勒術使蒙古商人流出第一滴鮮血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而眼前的這場屠殺只不過是因之而生的種種連鎖反應之中的一環而已。惡夢的鎖鏈絞緊了新的一扣,下一扣又將落在誰的頭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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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一旦燃燒便不再由人控制。何況點燃這火的人也根本無意控制什麼。因而,它任性地蔓延著,向著那些殘存的地域一路奔去。
當呼羅珊四大名城之中的巴里黑、馬魯和你沙不兒相繼化為齏粉之後,碩果僅存的赫拉特(38)居民們終於清醒地意識到徒勞無益的抵抗除了招致毀滅之外,再無其他任何意義可言。人心惶惶之下,逃亡的風潮席捲了全城。然則,一個新的問題又橫在了逃亡者們的面前:逃向何方?
這個名叫花剌子模的國家主體已經隨著算端摩訶末之死而趨於消亡,再沒有哪一個政府足以為流亡者提供保護,即使逃向天涯海角,又怎能躲避蒙古人的箭簇刀矛呢?正當人們彷徨無地之際,一個傳聞卻如同黑夜之中的星火,點燃了人們心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