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每當春天到來的時候,遠接天涯的草原牧場宛若無邊的綠色絨毯,而點綴其間的那些無名花色,又為這絨毯加飾上諸多精美的花邊圖案,引得無數遊人墨客駐足留連,不忍猝去。生發出多少華章美詞,傳揚四方;轉瞬間已是春去夏來,草原之景達於極盛,繁花似錦,鬥豔爭奇,於是絨毯就化做了一匹巨大的絲綢,華貴而絢麗。這種盛景將從六月持續至七月;一過七月中旬,來自西南方向的沙漠熱風立時掠過草原,將美景良辰一掃而空。近40℃的高溫如火炭般熾烈,灼焦每一根草,搖落每一朵花,將草原的朱顏綺貌埋葬於一片死寂的枯黃之下;及至十月初,西南的熱風被西伯利亞飛來的暴風雪所驅退,漫長的冬天降臨在草原上,冷利蒼白的雪徹底遮蔽了春夏的歡歌笑語,氣溫驟然下降至-40℃。大地無聲,萬物潛蹤,草木不發,河流冰結,一切的一切都沒入天降的白被之內沉沉睡去,靜待來年四月的復甦……
該怎樣形容這片土地呢?除了暴虐、苛烈之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詞彙了。即使是溫和的春夏季節,這裡的晝夜溫差也大得驚人,上下波動在40~50℃之間實屬家常便飯。隆冬冰雪鋪天蓋地,盛夏暴雨傾盆而泄;白日裡驕陽似火,酷暑難當;深夜中寒風乍起,刺骨穿心;風起處,見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亂飛走,長沙蟒蟒黃入天,口鼻耳目盡朦朧,狂飈陡然從天落,人於鞍橋難穩坐。突發的雷陣雨好似天神那憤怒的巨手,被不幸選中的民居牲畜便會永遠消失於地平面,甚至於連一絲痕跡都難以留下。
可以說,將這裡的環境放在全世界的範圍內進行權衡比較,也可以得出最不適宜人居的結論,言之以“極限”二字亦毫不為過。如果不是出現了那一個民族的話,這裡充其量也不過是西伯利亞的一部分而已。然則,後世地理學家卻因此民族而賦予這裡一個獨立的名字——蒙古草原。
誠然,生活在這裡的民族被稱為蒙古,他們卻並非此地的原住民。較之先前曾經在這裡繁衍、生息,走向輝煌又趨於沒落最終遷離此地的諸多前輩民族而言,他們是後來者,卻以頑強的毅力紮下了堅實的根,最終生長為一棵蔚然參天的生命之樹。
在成為這塊土地的主人之前,原是森林中的狩獵民族。至於他們是如何遷移至此並改變生活方式,轉而成為遊牧民族,就必須要追溯到那個流傳已久的神奇傳說:
據說,在北方,有一座林木茂密的名叫額兒古涅昆的高山,山上有一個山洞。內中居住著一隻強壯雄健的蒼狼,更確切地說是一隻青色的狼(孛兒帖赤那)。蒼狼雖然神勇無匹,卻因孤獨而鬱鬱寡歡。每夜只能以對月長嚎來抒發內心的鬱悶。大約在許久以後的某一夜,這隻狼在月光下碰到了一隻美麗溫順的白鹿(豁埃馬蘭勒),雙方幾乎是一見鍾情。生長於草原上的白鹿因何會跑來山上,其中的緣故無人可知。或許只能歸功於偉大的長生天(Mongké Tenggri)的神奇安排吧。得到伴侶的蒼狼順從了妻子的習慣,與之雙雙跑下山,一路向南,來到了這片草原之上。它們共同渡過了騰汲思海(貝加爾湖)的冰冷水流,因上天之引導,來到斡難河之源——不兒罕山(即今之肯特山脈),在光禿禿的花岡岩石和片麻岩石之間定居下來,相親相愛,並生下一個名叫巴塔赤罕在男孩——這個男孩就是全體蒙古民族的祖先。從此,這座高達二千八百公尺的不兒罕山也就化身為蒙古民族心中的聖山,至高無上的神——長生天就居於其上。
在這之後,又過了不知多少年,草原美好的春夏依舊短暫,苛烈的秋冬照樣漫長,但巴塔赤罕的子孫們卻憑藉著倔強堅韌在性情在這裡牢牢得紮下了根,歷史記錄下了這些逆境勇者的名字:巴塔赤罕生塔馬察;塔馬察的兒子是霍里察兒涅兒干;霍里察兒涅兒乾的兒子是阿兀沾孛羅溫勒;阿兀沾孛羅溫勒的兒子是撒里合察兀;撒里合察兀的兒子是也客你敦;也容你敦的兒子是撏瑣赤;撏瑣赤的兒子是合兒出;合兒出的兒子是孛兒只吉歹蔑兒干娶了美貌的妻子忙豁羅真豁阿生下兒子脫羅豁洛真伯顏;脫羅豁洛真發家致富後得了個富人的綽號,也娶了一位漂亮姑娘孛羅黑臣豁真,生下了獨目千里眼都蛙鎖豁兒和善射者朵奔蔑兒干;後來,在兄長千里眼都蛙的幫助下,蔑兒干以搶親的方式迎娶了著名的神聖女子阿蘭豁阿,生下了別勒古吶台和不古吶台,在蔑兒乾死後,阿蘭豁阿感天上聖光受孕,繼續生下了不忽合塔吉、不合禿撒勒只和著名的尼倫氏族的偉大先祖孛瑞察兒蒙合里……;歷史也同時記錄下了他們並不英俊的外貌:低低的鼻樑,高高的顴骨,膚色深棕,目光犀利,胸廓堅實,虎背熊腰,關節粗大,雙腿羅圈(因常年騎馬所致);他們放牧的馬匹既無大宛馬的神駿飄逸,也無阿拉伯馬的高大雄壯,更不及英格蘭馬的雍榮貴氣。與這些遠親近臨們相比,蒙古人的馬幾乎可以用醜陋二字來形容。它們低矮骯髒,鬃毛蓬亂,卻如同它們的飼主一般粗獷暴烈,吃苦耐勞。
此等之人,如蒼狼般凌勵勇猛;此等之馬,若白鹿般迅捷靈巧。寒霜冷雪的襲擊,熱風烈沙的拍打,鑄就了他們的鋼鐵體魄和磐石意志,註定了他們將東臨蒼海明月;西跨關山萬里;北登林海雪原;南越瀚海弋壁……鐵蹄轟鳴,令世界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