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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木真覺得,要想免除家庭內部的紛爭,就必須恪守著父親也速該的信條,毫無差別得對待兩個孩子,絕不歧視其中的任何一個。然而,鐵木真仍然感到,這事情他根本辦不到。即使在內心中對自己告誡過無數次後,還是會在不經意間對朮赤露出的冷淡與漠視的神情。他也很清楚,在自己的心目中,朮赤與察全台的分量是完全不一樣的。
對於鐵木真的心意,聰慧如孛兒帖者,立刻便全然洞悉了其中的情由。一旦鐵木真露出了那種神態,家庭中的氣氛就象冬天突降般驟然間寒氣避人。
每當這種時候,孛兒帖不會象普通婦女那樣大叫大嚷,只是用一種近乎責難的眼神瞪著丈夫,然後將受了委屈的朮赤一把攬在懷中,一手撫摸著他的小小頭頂,一邊對他說:
“朮赤,千萬不要哭。你是蒙古人的根,是未來的蒼狼。蒙古的蒼狼,從來是只在戰場上流血,不在背地裡流淚!來!挺起胸來!對!就是這樣!挺胸抬頭,不要被別人的眼睛所左右!要時刻準備迎接所有的挑戰!因為這是你生來註定的命運,是來自長生天的旨意啊!”
說著說著,孛兒帖自己也被話的內容所感染,俏麗的嬌靨泛起一片亢奮的紅霞,明眸中閃爍著激動的光彩,全身輕輕顫抖著,連聲音都變成了非正常的高亢。
鐵木真知道,孛兒帖所說的“別人的眼睛”就是在指責自己的行為。這些話,同鐵木真當年的蔑兒乞惕人的營地中對朮赤的那句迎候語有著異曲同工的意味——我是狼,你也要變成狼!
到了這樣的時候,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默默的離開。他還有更多的事情要籌劃,合撒兒至今未歸以及札木合那種晦暗不明的態度與動向,時刻都在憂煩著他的心。戰爭會在近期內爆發嗎?一旦爆發,如何應付?這可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情啊,這是事關全部落千千萬萬人的身家性命的頭等大事呵。
正當鐵木真低頭沉思之際,豁兒赤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一見面,他就將一連串的抱怨送入鐵木真的耳中。
“月倫額客也太固執了吧。”他氣急敗壞得說道,“我說讓倆孩子多跟其他女孩玩玩,她就說我沒安好心,想把他們教唆成色鬼。最後乾脆不讓我靠近孩子啦。汗啊,你的命令我無法完成,兩個孩子都被你母親獨占啦。”
說到這,他一抬頭,才發現鐵木真根本沒有在聽,目光一直向著營地的大門處眺望。他這才自覺干擾了鐵木真的沉思,連忙知趣得退開幾步,轉身打算溜掉,卻被鐵木真叫住了。
“你說扎木合此時在想什麼?他會不會殺害博兒術?”
鐵木真將鯁在心底的擔憂說了出來。他感到自己的心負荷過重了,也許再裝點兒什麼就會被脹得暴裂開來。
豁兒赤停下腳步,低頭沉思了一陣,這才答道:
“請原諒我的無能。這個草原上,有兩個人的心是我無法看透的。一個是你,另一個就是札木合。因此,我無法回答可汗的第一個問題。不過,博兒術的性命應該不會有閃失。他是個聰明人,而且很冷靜。不會和別人發生不必要的爭執。而且,如果扎木合殺了博兒術,那麼他這個人反而不怎麼可怕了。不過,無論博兒術是否能活著回來,可汗都必須做好戰爭的準備,你與札只剌惕之間,早晚會開戰的。”
鐵木真點了點頭,心中的憂慮更重了。連豁兒赤這次都無法給予他正確的答案,可見,眼前的危機是何等嚴峻啊。
豁兒赤又道:“可汗,我看這件事情你最好問問木華黎。他雖然年輕,但是見識在我之上,我畢竟老啦,只能判斷過去,無法預見將來。將來的事情,反而是年輕人更有發言權呢。”
“好的,我記住了。多謝你的指點。兩個孩子的事情,就聽我母親的吧。以後,你要留心收集更多的其他部族被遺棄的聰明孩子,然後交給她來撫養。”
“諾。”豁兒赤應了一聲,這才施了個禮,離開鐵木真。
當晚,鐵木真把木華黎召進自己的帳幕中,向他詢問扎木合的情況。
木華黎思索了一陣,這才緩緩的說道:“札木合目前不會輕易進兵的。”
“說說你的理由。”鐵木真道。
“可汗應該知道,札木合其實很早就已經具備稱汗的實力啦,可是他為何沒那麼做呢?”木華黎不等鐵木真說話,自己回答道,“因為他的血統有問題。他這一門雖然名義上也是孛瑞察兒的後裔,但卻僅僅是一個連別妻名分都沒有的女人所生,而且這個女人在跟隨孛瑞察兒先祖之前,已經有了身孕。所以,說他是蒙古人都已經很勉強了,何況稱蒙古汗呢?而你的汗位,卻是得到了當今在世的全體尼倫家族成員的認可,可謂名正言順。如果他現在反對你,就算與全蒙古作對。這樣的傻事,他是不會做的。他只有等待一個更好更新的藉口,才會與我們兵戎相向。”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鐵木真又問。
“一個字——拖!和他拖時間。時間拖得越久,對可汗你越有利。與札木合相比,你有許多方面是他無法比擬的。札木合這個人,是有才幹,無論行軍打仗還是決策判斷,都很有獨到之處。他的豐富經驗是可汗你所比不了的。然而,他的身上也有許多致命傷:喜新厭舊,有始無終,虛偽,過分殘酷,甚至傷害朋友;而反觀可汗,在血統上比他純正,就任可汗順理成章。在性情上又通情達理,處事公平,知人善任,克己有禮。至於經驗,是可以靠時間來彌補的。時間越長,可汗的潛力發揮得就越多,而人們對札木合的真面目也就看得更清楚,人心都會向著可汗你的。那時,札木合將不戰自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