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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東方的韃靼蠻族打垮了我們南面那些突厥蠻異教徒,卻又不知死活地來侵犯我們的王國。為了維護聖母賜予吾王之尊嚴,吾土之榮耀,一定要將他們徹底擊潰,使其永遠不敢正視我國!”
“大將軍說得對,決不能讓蠻族再前進一步了!”
四面傳來雷鳴般的轟然應和,自信的氣流瀰漫在全軍的頭頂上。
“我們的國王陛下一直惦記著戰爭的勝負!為了求得勝利,他親自向聖母做了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祈禱,祝福我們旗開得勝。下面請我們的陛下再次做出祈禱,為明天的勝利而請求聖母將榮譽和勇敢賜予我們!”
當他的話音剛剛落地後,眾士兵們又是一陣歡呼。然而,夾雜於歡呼之中的是幾位隨國王聖駕同來的貴人們的竊竊私語:
“所謂的三日三夜祈導,是在某位內廷夫人的床上度過的吧?”
“我猜就是那位魯速丹(Rhouzoudan)公主殿下的母親塔馬兒(Thamar)皇后。”另有一人斷言道,“最近,她和陛下打得火熱,還不是希望讓魯速丹公主成為儲君。”
“她是在用自己的身體來刺王殺駕呢。”
某人的話語所引發的竊笑倏忽間戛然而止,因為正有一隊身穿織錦法衣的教士們低聲唱著聖歌,從國王的護衛們身後轉了出來。走在隊列最前方的是四位身材、容貌相若的助祭,每人手中都提著一隻香爐。接下來是兩排男童,手捧著各種玲瓏精巧的法器,魚貫而出。在他們的後面,是幾位年長而有身份的大司祭,他們每個人的手中都持有一隻金色的十字架,身上的金絲緞法袍的後裾長長地拖曳在地面上。當這些人都走到臨時搭建起的神壇前站好位置後,谷兒只的總主教才跚跚出現。這個年過半百,頭髮、鬍子與臉色都是一團黑,頭戴黃金大法冠的男子並不是谷兒只的當地人,而是來自君士坦丁堡教會的希臘人。他在兩名小童的攙扶下緩緩走著,在聖歌末尾最後一個音符完結的一刻,止步於神壇面前。他們之間的配合如此默契,看來事先經過了無數次的演練。
吉奧爾吉三世迎上前來,向主教微微躬身,然後輕輕握住主教伸出的手,親吻那隻卡於粗大骨節上的紅寶石戒指。主教祝福了他,又向四面的人們做出了祝福,然後用不太標準的高加索語說道:
“我虔誠的弟兄們、孩子們!你們要聽從新約的教誨,多行善,勿妄語,勿使性,勤勞作,戒嗔怒,戒偽詐……”
國王垂手而立,臉上作出恭聆訓教之色,而心早已飛回到梯佛利斯宮廷中那位人到中年,卻風韻猶存的美貌庶母的身邊去了。大將軍伊萬涅則越聽越覺不安,舉目睃巡四周,看到在場的將兵們臉上的表情已從初時一頭霧水逐漸轉為不滿。可是那位總主教大人卻對此渾然不覺,也許他從來就沒有養成過注意聽眾情緒的習慣,依然自顧自地進行著文不對題的照本宣科:
“如果失去什麼,要學會忍受,勿生報復之心!如果被仇視、遭驅逐,要學會忍耐,不要進行反抗!如果遭誹謗,要以緘默來面對!主教誨我們,戰勝自己的敵人有三件法寶:懺悔、眼淚和施捨,要學會憐憫你的敵人……”
伊萬涅再也無法容忍這個“黑炭頭”主教繼續他的痴人夢囈了。於是,他悄悄走近幾位本地司祭,對他們小聲抱怨道:
“你們聽聽他說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昏話!他今天又沒少灌黃湯吧?他把我們當成什麼人了?是草場上放羊的農奴還是擠牛奶的家僕?他是在對一支就要與敵人殊死作戰軍隊們布道!快用讚美詩來終止他的胡說八道吧,或者隨便唱點什麼都可以,總之能讓這醉鬼閉嘴就好!”
大主教的布道語音已經化作了語焉不詳的個人囈語,童男們的聖歌立刻將他的聲音徹底壓制了下去。四名助祭則尊從了司祭們的暗示,快步走到祭壇前,將業已被這突發的變故驚得手足無措的主教大人飛快地攙離了現場,帶他到一間空帳篷里去醒酒了。
這邊,伊萬涅大將軍走上祭壇的三層台階之上,向眾將兵們大聲宣布道:
“空前的強敵出現在我們的領土上,企圖將我們的家園化為焦土。面對這些,大家說應該怎麼辦?”
“韃靼人敢來,就用他們的血染紅我們的土地!”
士兵中有人帶頭一喊,立刻帶動了眾人的情緒,適才一度陷入惶惑之中的人們開始眾口一詞地振臂高呼起來。
“不愧是德高望重的老將軍啊,寥寥數語就能提升士氣呢。”
將領們懷著欽佩之情,一齊為伊萬涅大聲鼓起掌來。然而,當他們的目光落在國王吉奧爾吉三世身上的時候,卻發現他依舊無動於衷地站在神壇前,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難道我們誓死保衛的是別人的國土嗎?”
一些人忍不住開始小聲嘀咕起來,以抒發內心不滿。只不過,這些不和諧的插曲在這群情激昂的人海之中,甚至不足以掀起微弱的浪花。對更多的人而言,明天的戰鬥才是最為至關重要的。
“明天,最遲後天,韃靼人必然對我們發動攻擊。我們要憑藉高昂的士氣,對其迎頭痛擊!使之匹馬不還!”
退歸軍帳後,有國王親自出席的御前軍議在伊萬涅的主持下召開了。老將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紅潤的面色倏然籠罩上了一層鐵青色,雙眼之中蘊含著懾人的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