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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站起,款擺腰肢,步至鐵木真面前,如久別重聚的多年夫妻般向他下拜問安:
“我汗爭戰辛苦了,請上坐。”
鐵木真打量著眼前的女人。同樣,他雖只是從傳聞中聽說過她,卻也憑著某種特異的感觀查知面前女子正是那個天天說蒙古人都是渾身臭氣的古兒別速可賀敦。奇怪的是,這女子如今本應是俘虜身份,卻從她的身上一點也看不出驚惶與狼狽;他的丈夫塔陽正躺在一邊垂垂待斃,她卻對自己這個肇事者全無一絲怨懟,甚至表現出一種親密無間的熟絡。
他沒有搭理古兒別速,而是直接越過她,來到宮帳中央的大床前,檢視塔陽的情形。見他昏迷不醒,背上的箭也沒被拔出,傷口的血雖不再如泉湧出,但那並非是有人做了止血處理,而是幾盡枯竭所致。眼見是離死亡不遠了。鐵木真回過頭來,望了望猶自面向帳門,長跪未起的古兒別速的背影道:
“你丈夫要死了,你不悲傷嗎?他是死在我的進攻下,你不恨我嗎?”
“悲傷如果能令垂死者康復,那我寧願用自己的眼淚淹沒這座山。憎恨如果能令死者復活,那我願意每天的活在憎恨中直到百年。可惜,無論是悲傷還是憎恨,除了令生者苦惱外,對於死者卻都毫無意義。何況古來爭戰,非彼死即你亡。我的丈夫是在與你公平交手後不敵而死,我實在沒理由仇恨於你。”
聽了這番話,鐵木真發覺這女子並不象傳聞中那樣驕橫愚蠢,反而是個極通情理又相當克制的人。不過,這或許是因為她此刻所處的立場使她不得不如此。想到這裡,鐵木真又問:
“你不覺得做為他的可賀敦應該追隨他於長生天上嗎?”
“對不起,尊貴的勝利者。我所奉者是真神天主,不奉長生天。天主教誨我們,不要因為輕率的念頭就隨意結束寶貴的生命,哪怕是為了死去的丈夫。當然,如果偉大的蒙古汗認為我應該為我的丈夫殉死,那麼我也無力拒絕。只此一身,生死操於你手,我都毫無怨言。”
“你錯了。天無所不在,與你的真神並不矛盾。長生天也並不認為自儘是合理的死亡方式。但長生天也教導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個侮辱過蒙古的人。比如你,就曾經說過許多關於我們蒙古人的壞話。你不覺得自己應該為此受到什麼懲罰嗎?還是你想為自己做些辯解?”
“不,我不需要辯解。我承認自己以前對蒙古的所有不恭。可汗想處罰我,我甘心承受。請你隨意吧。”
“好!”鐵木真霍然大步行至古兒別速面前,伸出巨掌一把握住她那纖細的胳膊,只稍一用力,便將她拉入自己的懷中。另一隻手向下一抄她的雙腿,便將其整個人橫抱於懷中,將自己的臉湊近她的臉,狂野得獰笑著道:
“我要你每天聞我的臭氣,我也要聞聞你的身上到底是香還是臭!”
說罷,他抱著古兒別速大踏步來到宮帳中央的大床前,伸出一足將趴在上面的塔陽踢落床下,然後不顧床上沾著前主人塔陽那大片大片的血漬,便合身而上,將古兒別速的嬌軟身子壓在了下面……
落地的一刻,塔陽後背的箭傷因巨震而重新崩裂開來,血流再度汩汩而出,將地毯染紅了一大片。也許正是因為這震動與疼痛,塔陽的眼皮開始微微顫動,聽覺也有所恢復,然而率先進入耳膜的,卻是頭頂上一男一女的急促喘息與輕柔呻吟。
“鐵木真……古兒別速……”
這兩個名字在塔陽彌留之際如流星閃過他的腦海,他想用殘餘的意識來捕捉這流星,意識卻追隨著流星的軌跡而飄然遠逝,一去不回。他想睜開眼睛看一看身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眼皮卻比身下的杭愛山更為沉重。終於,他沒能再睜開眼睛,但那眼角卻有一顆晶瑩的水滴無聲滑落,在絨毯上留下一片小小的濕痕,在太陽還沒升起前就已蒸發殆盡,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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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愛山之戰,蒙古軍以五萬之眾僅一日夜間便全殲乃蠻十萬之師並殺其主塔陽汗的消息隨著在草原上四處席捲得灼熱的夏風不脛而走,在所有蒙古人的盟友、臣屬以及尚保持獨立者乃至其敵人中間傳播著。對於前兩者來說,這自然是件天大喜事;而對於後兩者而言,卻不免生出大難臨頭,人人自危之心。擺在他們面前的如今僅剩下兩條路可走,或投誠於蒙古旗下以求安睹,或坐待被消滅的噩運降臨。此外,再無他途可尋。然則,還要一些人甚至連兩條路的機會都不存在了,那便是一些在鐵木真勢單力薄之時將屈辱加諸其身,嚴重傷害與迫害過他的人,那些他發誓不會放過的人,比如當年主謀搶奪孛兒帖的三姓蔑兒乞惕人。
三姓之中,和阿惕族已經隨著其首領合阿台答兒麻喇在汪罕與札木合共同發起的奪還孛兒帖之戰中戰敗被俘而風流星散,化作草原的一段過去。在三姓中居於主導地位的亦都兀惕族在其首領脫黑脫阿的帶領下與乃蠻不亦黑魯汗的殘部匯合在一處,繼續與鐵木真蒙古部進行著看不到勝利曙光的徒勞作戰。唯有兀窪思族自闊亦田大戰後便對這種無謂的戰爭感到厭倦,在其首領答亦兒兀孫的統率下退回至騰汲思海(今貝加爾湖)之東,東西伯利亞加泰森林加緣過起了獨立自主的生活,不再參與對蒙古人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