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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結束後,各部的戰損情況也被報了上來。白日間的一戰,其結果只能以慘勝二字來評價。作為軍中主力的兀魯兀惕與忙忽惕二部生還者不足二成,基本已經打殘了,援軍雖然損失不大,卻有三個重要人物失蹤了——博兒術和鐵木真的第三子窩闊台以及月倫額客一手撫養長大的主兒乞孤兒孛羅忽勒。
每當有人走過來來稟告部隊的傷亡情況時,鐵木真的面部肌肉就會閃過一陣短暫的痙攣。每個死者的名字都是那樣的熟悉,以至於他的腦海中立刻便能閃現出與這個名字所關聯的音容笑貌。就在不久之前,這些人還在他的身邊奔馳疾走,那些近乎粗俗的豪爽談笑至今還迴蕩在耳邊。記憶猶新,人已不在。出發時的八千戰士,此時僅餘半數。
原野之夜終於降臨了,那種黑令人心悸。帶著寒意的夜風肆意侵襲著這些苦戰一日,已是人困馬乏的蒙古戰士,仿佛執意要將森冷的針錐刺入每一個人的毛孔,擠出體內僅有的熱量。由於怕成為敵人的襲擊目標,避寒的人們不敢點燃篝火,只能一堆一堆擠在一起就地躺下過夜。他們都睡在戰馬旁邊,手中緊握絲韁,腦後枕著弓箭,睡著了還保持著戰鬥隊形,隨時準備迎擊任何敢於乘著暗夜前來襲擊的敵人。一個危機四伏的夜就在這不安的淺睡與難言的焦慮中惶惶度過。
鐵木真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安寢,他獨自坐在一個小土墩上,眼望西方無星無月的淒迷夜色,眼前掠過眾多他所熟識的戰歿者的音容笑貌。昨天還是那麼一條生龍活虎的漢子,今天便化做一具冰冷無知的屍體,而且是這樣成群結隊得遠離自己而去,任何人的心情也無法在一時間將這所有的一切接受下來。最後出現在他眼前的是至今下落不明的三個人,他們中有生死與共的戰友、母親辛苦養大的義子,更有自己的親兒子。
“如果失去了博兒術,我會怎樣?如果失去了孛羅忽勒,母親會怎樣?如果失去了窩闊台,孛兒帖……”
這些始終不敢去思考的問題,在這個夜深人靜之時被完全釋放了出來,化作無數兇險的念頭,紛至沓來,揮之不去。
當黎明的第一縷曙光刺破輕緩的晨霧,降臨到這片充滿悲壯情懷與血腥氣息的草原時,鐵木真猛然起身,仰首向天空高聲呼喊道:
“你們在哪裡啊?你們究竟怎樣了?我們是生則同生,死則同死的良朋益友,至親骨肉啊!萬能的長生天,請你不要讓他們太早拋開我!用一個奇蹟來回應你謙卑下仆的懇求吧——”
這聲音隨著早原的風向四外傳出,由近及遠迴響起無數同樣的聲音,仿佛無數個鐵木真在向蒼天呼籲。
蒼穹浩渺,蒼穹無聲。鐵木真頹然垂首。然則,正當他將視線收回地面的一刻,遠方淡薄的晨霧中出現了一條人影。那影子好熟悉,鐵木真心底中湧起一陣強烈地期待。
果然,當那影子走近,化為實體的時候,鐵木真便一眼認出了來人正是博兒術!
一陣狂烈的喜悅促使鐵木真以手捶胸,一邊大喊著“長生天保佑”,一邊拔步飛奔著迎上去。
起伏不平的草原輪廓被初升的朝陽勾勒得曲線玲瓏,兩條黑色的身影相向奔跑著,終於匯合在一處,融合為一團。再沒有比這更簡捷質樸的歡迎禮,也再沒有比這更真摯熾烈得感動之情。這一刻,兩條漢子哭成了淚人,他們的思緒幾乎同時飛回了當年並肩奪馬的一刻!
直待激情平復了許久後,鐵木真這才淚眼潸潸得打量著遍體鱗傷的博兒術,牽了他的手向天空高呼:
“萬能的長生天,感謝你將我們蒙古的勇士博兒術送回我的身邊!”
博兒術也動情得道:
“本來在戰馬被射倒的一剎那,我昏昏沉沉得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可是想到當年對天的盟誓,身上又有了力量,人也清醒了過來,便從死人堆里爬出來,趕來尋你啦。”
“這是天授之力啊!天授你生命來助我!”
鐵木真繼續捶胸頓足,淚水打濕了他的前胸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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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午後時分,鐵木真又迎來了新的驚喜,從而打消了他心中最大的憂慮。
正是由於博兒術的平安歸來,使得鐵木真堅信另外兩位失蹤者也不會死,於是冒險繼續駐留於原地等待。當人們發現地平線方向出現了一騎馬人,便紛紛舉目張望過去,但見這騎馬人的形狀十分奇怪,似乎是側騎著,有兩條腿從馬背上垂下來,晃晃蕩盪的。及至來到且近之處,鐵木真方看清同一匹馬上有兩人。急視之,正是窩闊台和孛羅忽勒。
這位豪膽的青年武將雖然身被數創,卻依舊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鐵木真見他滿嘴是血,連忙關切得詢問的傷在何處。他這才用手邊抹邊指著馬背上兀自昏迷不醒的窩闊台道:
“這是他的血,我見他重傷落馬,便上前救起到無人處,用祖傳的老法子用嘴吸出傷口的血。”
經他這麼一說,鐵木真這才發現窩闊台的傷勢確實堪虞,除了身上的幾處刀傷箭傷外,最為兇險得還是頸動脈處的一道長達數寸的傷口。那裡的皮肉恐怖得向外翻開,露出裡面鮮嫩的肉。雖經吮血治療,但顯然又被一路的鞍馬顛簸所振動,復又開始汩汩滲血。鐵木真見兒子傷重如此,頓時感到心口一陣發緊,眼淚不覺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