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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弓射出的箭怎有回頭路?自己如今已經射出得太遠太遠了。自十三古列延之戰後,自己已經走上了不歸之路,無任何回頭的餘地可言。何況,象那些草原上的老頭們無所事事得坐在太陽地里給孩子們講故事的蒼白日子,自己又怎能忍受呢?塔陽這個傢伙雖然沒用到了極點,卻也說過一句很有道理的話,‘天上可以日月並行,地面卻只能有一個可汗’。不錯,蒙古的可汗只能有一人,不是鐵木真,就只能是我札木合!來吧,我的安答,讓我們將這場盛宴繼續下去,草原為席,屍骨為餚,鮮血就是你我最可口的馬奶酒!”
就在札木合心潮起伏,久久難平時,山下的戰況又起了新變化。蒙古中軍繼鐵木真出陣後開始展開龐大的雙翼,對乃蠻軍進行大包圍。塔陽見狀,心中憂急起來,對札木合道:
“跟在鐵木真背後急奔而來,合圍我軍之將又是何人?”
“這是月倫額客用人肉養大的兒子,擁有魔王軀體的豪傑。看啊,他駕御著黑色的死亡之霧,其來如飛!其來如飛啊!你仔細看看他啊:
“身長三尋許,頓餐三歲牛。
“披掛三重甲,手擒三莽牛。
“生吞帶弓人,亦不礙其喉。
“整咽長大漢,何足飽胃口。
“其方怒之時,引弓射王侯。
“隔山發一箭,數十人穿透。
“當其臨戰時,彎弓射北斗。
“隔野發一箭,橫渡人命休。
“大弓長箭九百尋,強力無雙非人有。
“小弓短箭五百尋,精準無雙世獨秀。
“生具異相人皆懼,渾似魔君凡間游。
“若問此人其何者,拙赤合撒兒名留!”
正說間,蒙古中軍以雁翅兩翼展開,其後湧出殿後的生力軍。原來,鐵木真見戰況有利,決心乘夜色來臨之前徹底摧毀乃蠻人的戰意,於是將全部後備隊一舉投入戰場。塔陽指著統率後軍隊壯年勇將,語無倫次地問道:
“那正在突擊我軍主陣的大將又是哪個?”
“他啊,是我那銅頭鐵臂的鐵木真安答之幼弟,人皆道他睡也常早,起也常遲,性情疏懶,不喜勞作。然則每臨戰陣,卻從不落後,刀槍從中來往衝突,絕不輸與他人!人稱孝義無雙的帖木格斡赤惕斤便是!”
如果要為這場戰爭評選一位最佳解說人,那麼以札木合此刻的表現而論,絕對是當之無愧的最佳人選。他那聲調鏗鏘有力,意韻抑揚頓挫的詩意語言,對於任何一位聽眾而言,都將是一種藝術享受。可惜他身邊唯一的聽眾卻是身為交戰雙方之中落於下風的塔陽汗。站在他的立場而言,每一句話都如同一把重錘在擊打一根鋼釘,而每一錘和每一釘,都狠狠得敲入他的內心,令那裡鮮血淋漓,劇痛難當。他再也沒有繼續觀戰的膽量,蒙古軍的強勢壓力與札木合的精神打擊,使他的內心完全陷入了外內焦困的可憐境地,所有曾經建立起來的信心、勇氣乃至最基本的理智都已完全崩潰。現在他的頭腦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後撤,不停的後撤,躲得離蒙古人越遠越好,那些蒙古軍完全不能以人的標準來衡量,他們是野獸——嘶風怒吼,噬血成性的狼!
山下如潮洶狼的氣息令他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懼,在這恐懼感的驅使下,他下令將宮帳向山頂遷移。塔陽汗在恐懼危逼下,做出了使整個戰局最終轉向乃蠻敗亡的最大愚策。理智盡失的他放棄了勝利的希望,帶頭做出了臨陣脫逃的舉動。
“乃蠻人要完蛋了。”
札木合見塔陽移帳,心中對戰局做出了判斷。也許從一開始他就不認為乃蠻人有能力戰勝鐵木真。他也拿出了自己慣常使用的招數——危難時刻,放棄盟友。他向塔陽道:
“我汗且向山頂去,我自帶本部人馬為你下山決戰,定不讓蒙古軍登上此山一步。”
暈亂的塔陽也沒心思去鑑別這忠誠話語背後的用意,只是胡亂點了點頭,做出一副隨你的便的樣子。就在侍衛們的簇擁下向山頂蒼惶逃去。或許,他跟本就沒將札木合的話語聽進耳朵里。望著塔陽狼狽逃竄的背影,札木合的臉上又露出了難以琢磨的笑容。
塔陽移宮帳於山頂的不負責任的愚行傳至戰場,對於連遭重創,士氣跌至谷底的乃蠻軍無異於雪上加霜。人們回頭不見自己的可汗,殘存的銳氣立時消墮。主帥都跑掉,他拋棄了他的戰士,只顧自己安全。這樣的想法迅速在乃蠻軍中瀰漫開來,再沒有誰願意拼死抵抗,人人都爭先恐後得向山上潰逃。古出魯克與豁里速別赤在山口處連斬敗兵十數人,也無法抑制全線崩潰局面的闊大,最終在如潮敗兵所推擠下,身不由已得後撤了。一日之間,十萬乃蠻大軍兵敗如山倒,被少於自己一半兵力的蒙古軍徹底擊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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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木真在戰陣上接待了札木合的使者。當他聞報說對方遣使而來,心中好生詫異:都到了這個節骨眼,札木合會對自己說些什麼呢?難道是塔陽委託他來求和嗎?塔陽已經愚蠢到認為自己會在勝負已見分曉時會接受什麼和平條約不成?然則他還不知道,此時的塔陽汗即使連最愚蠢的想法也想不出來了。
使者被帶到馬前,說出了一番出乎鐵木真意料之外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