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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兩年前(紀元1205年),成吉思汗西征乃蠻旋師的途中,就曾經對其西北邊陲發動過試探性的攻擊。這些突然出現的遊牧人令唐兀惕人大吃一驚,意識到自己的北面出現了一個不可漠視的強大鄰居。然而,隨著這一波攻擊的潮來潮去,他們又認為這只是一次偶然性的襲擊,即使這個鄰居確實強大到足以超越克列亦惕和乃蠻的地步,他們也只是一些滿足於有限度劫掠,其實胸無大志的蠻族。於是,他們再度施展出傳統的外交手腕,派出使者,帶著珍貴的禮物前來探察北方鄰居的動向。
當這位使者到達不兒罕山麓的營地時,趕上了成吉思汗的加冕大典。這個手腕老道的外交家立刻隨機應變地自稱為祝賀使者,希望籍此麻痹這位蠻族首領。成吉思汗也並不加以點破,安之若素地接受了對方的外交詞令和禮物,並表示出願意與之通商,並建立和睦關係的態度。此後,他裝出一副好奇的姿態,向這位使者打聽唐兀惕的風土人情。他看出,這位使者表面上恭敬有嘉,骨子裡卻根本看不起自己。這是文明民族對遊牧人的一貫蔑視態度,即使是一個普通的農耕村民,都會在牧人面前表現出趾高氣揚的教師爺派頭。
這位使者顯然也不能免俗。在成吉思汗不著痕跡的恭維下,他展開無礙的辯才,鼓動如簧的巧舌,將唐兀惕的情況略加發揮地大肆宣講一番,滿以為這是一種“布上國教化於蠻夷”的盛舉,殊不知許多對成吉思汗可謂相當寶貴的情報也就此泄漏了出去。
現在,展現在成吉思汗面前的唐兀惕是一個富庶(這一點從他們獻上的禮物可以看出)而缺乏嚴密防禦(從邊境地區的毫無戒備所得到)的國家。而這個國家又相當中國化,根據使者的介紹,他們的主要大城市,如:都城興慶府、靈州、甘州和肅州都有著與金國相似的城防。至於那條對騎兵有著極大限制作用的長城,在唐兀惕境內也不再令人望而卻步。配合月忽難所做出的介紹,通過這個國家可以直接繞到金國人的背後,發動突如其來的襲擊。
——早晚要將這個國家收入蒙古的版圖!
成吉思汗下定了決心後,立刻著手布置首次南征中國版圖。他認為,沒有任何理由可以使自己放過這個國家,攻擊他既可以為自己麾下的士兵們積累寶貴的攻堅經驗,也可以折斷金國人的一條臂膀,確保在對金國開戰後不會遭到側面的夾擊。
基於以上諸般考量,紀元1207年的秋高馬肥之際,蒙古軍再次集結於不兒罕山下,準備遠征。臨出兵前的夜晚,成吉思汗終於鼓足了勇氣,前往母親的帳幕之中。不知怎地,他有一種預感,自己這次遠征肯定會發生什麼事情,也許是自己,也許是母親。其後果可能會使雙方抱憾終身。因此,這一見勢在必行。
進入帳幕的一剎那,成吉思汗只覺得自己的頭皮一陣陣發緊,眼皮幾乎不敢抬起來。對他而言,母親的目光比敵人的利箭更具殺傷力。
“又要出征了吧?”
是母親的聲音,口調相當輕柔,然而底氣也明顯不足。短短的六個字,竟然連喘了兩口氣。
“是。”成吉思汗低聲答道。
“過戈壁的時候小心點,那裡氣候不好。”
“母親……”
成吉思汗已經不記得母親上次這樣叮嚀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然而,這種久違的溫情立刻淹沒了他的心。他怔怔地佇立在原地,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思緒脫離了控制,飄飛向遙遠的時空深處。直到一隻枯瘦的手搭上他的大手,才驅散了那些倏忽飄近,隨即翩然遠逝的陳年舊夢。
“什麼也不必說了,我能了解。”
母親的氣喘聲愈發強烈了。她居然支撐著病骨支離的身子從臥榻上爬起,踉蹌著靠近自己。成吉思汗慌忙攙扶住她,將她送回去躺好,然後輕輕蓋上氈被,又為她按摩雙肩。
“好舒服啊!當一個人上年紀的時候,能被自己的兒子服侍,真是長生天的賜福呢。”
月倫發出悠長的感嘆,情狀甚是滿意。母親是這樣容易滿足,而自己卻直到今天才能做到。成吉思汗一旦想到這一點,心中的自責就化作萬把鋼刀,翻絞切割,痛徹心肺。
“孩子,不要難過。其實,你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如果母親的病能好,我寧願捨棄這一切!”
“別說傻話。事到如今,你已是身不由已啦。你不僅是我的兒子,更是蒙古人的大可汗,代表萬能的長生天統御萬民,帶他們征戰廝殺,使他們安康富裕。所以,你的一切已不再屬於你自己,更不屬於我與家庭。”
母親的話對成吉思汗無疑是有著醍醐灌頂的效果。誠然,他現在的身份不僅是月倫額客的兒子,更是全蒙古的成吉思汗,這就促使他的思維模式迅速轉變。一些親情的東西,也就是在這個轉變期中不得不退居末席,甚至於不得不忍痛割裂。
“我懂了,多謝母親。”
“這就好。”月倫氣色晦暗的臉上露出陽光般的笑容,“你父親在天上也會開心的。記住,你是他的驕傲!永遠都是!”
一旦提及父親二字,成吉思汗的心中就會微微一顫。母親的言辭中僅僅說了“父親”字,卻未直言也速該的名字。然而,這又能證明什麼呢?若是換做另一個毫無心病之人,則完全不會有多餘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