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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成吉思汗就按照楚材的建議,每天一有時間,就會陪在忽闌的床前,將嘴唇貼在她的耳畔,用輕柔的聲音訴說著屬於她們之間的那些時光的故事。從初會時的彼此防範、猜忌、折磨、思戀,到長城月夜下的交談、大戰前夕的私語、西征路上的爭執。成吉思汗充分發揮了自己那驚人的記憶力,每一段故事的細節都不曾遺漏。如果當時有人在旁邊秉筆記錄,一部英雄美人之間盪氣迴腸的愛戀故事只怕要勝過所有記述這金戈鐵馬歲月的志史文字。
可是,無論成吉思汗如何竭盡全力地訴說,披肝瀝膽地千呼萬喚,忽闌依舊不曾醒來。隨著時日的遷延,就連一向澹定從容的耶律楚材也感到束手無策了。惟有成吉思汗本人,卻發現了產生於忽闌身上的某種不可思議的變化。這種變化的幅度極其細微,如果不是成吉思汗這樣對忽闌的每一寸身體都有所了解的人,是不會發現的。但是,變化是真實的,於每時每刻都有著實實在在地嬗變:那因病勢所迫而日漸枯萎的容顏已經悄然恢復;僵硬幹燥如同戈壁的肌膚開始重新潤澤起來;失去血色而變得鐵青的嘴唇再現嬌嫩的玫瑰顏色;至於那具被抽離了生命力的枯槁之身也漸漸豐腴了起來。
“我相信,你會醒來的!在我帶著勝利的花環歸來奉獻給你的時候,你一定會甦醒!”
當出征的戰鼓催促著成吉思汗離開的那一刻,他對忽闌留下了一往情深的注目之後,一字一頓地說道。話音落地的時候,他猛然轉身,離開了帳幕,向金色宮帳走去。在那裡,有能征慣戰的將領們在等待著他;他的目光越過宮帳,直視南方的群山,越過那些山巒,敵人札闌丁也在等待著自己。他用傲慢地口吻向自己發出了挑戰書:
“請你指定決戰之地,我將在該處恭候大駕。”
“來吧,孺子!”
成吉思汗的回答更加簡明扼要。其實,就是這四個字,也過於嫌多了。真正的戰爭,是以生命為舞台,刀劍做和聲,在血肉橫飛的背景下上演的修羅之舞!
在即將進入宮帳之前,阿巴該輕輕靠近他,小聲說道:
“大汗,二王子已經來了。”
一想到察合台,木禿堅的悲慘死狀又一次浮現在眼前。這又是一道無法忽視的命題——怎樣才能使察合台克制喪子之痛呢?
剎那間,成吉思汗的心中已經有所決斷。
“我要設宴招待我三位勇敢的兒子,做為對他們的功績的獎勵!”
在接受了眾將的朝拜後,成吉思汗命令他們即刻返回各自的駐地,準備出征。然後,就和三位王子飲酒敘話。
“父親,木禿堅最近沒惹您生氣吧?”
自從進入大營,察合台始終沒有看到兒子的蹤影。平時,木禿堅一向是與父親形影不離的。為此,他特意向怯薛歹們打聽情由,然而所得到的都是一些語焉不詳的敷衍。這不免使得一向心思沉重的他愈發滿腹疑慮,只是礙於場合,不便出言詢問。直至此時惟有父子兄弟居家一處時,他才敢於啟齒相詢。
成吉思汗沒有回答他,卻用惱怒的語氣向三個兒子發出不滿的指責。
“你們三個都長大了,也越來越不聽話了。我命你們火速前來會師,為何拖延到今天才到?你們應該比那些將領們更加迅捷,因為這是父親的召喚!可惜,你們沒有這樣做,我很失望!如果想學朮赤那樣躲在自己的兀魯思里不出來,那以後就不必來見我啦!”
此言一出,三子如遭雷殛,登時齊齊變色,全身顫抖著跪伏在地,連稱“不敢”。
成吉思汗以譴責的目光盯住察合台,冷冷地問道:
“現在這裡,你最年長。你究竟怎麼說?”
“父親!”察合台響頭碰地,“孩兒一向對父親言聽計從,至死也不會做出違抗父汗命之事!請相信我吧!”
“你只是說說罷了,要我怎麼相信?”
成吉思汗繼續對察合台施加著巨大的壓力,令他幾乎不敢抬起頭來,只是連連叩首,不停地表示自己決定忠誠的心意。
“如果你的話都是發自真心,那麼你就要拿出實際的行動來證明給我看!”
“喏!孩兒一定會證明自己的!”
“記住你對我許下的承諾,如果不能實踐,又當如何?”
“如若食言,”察合台大聲說,“甘願受死!”
“好!那麼我現在就要考察一下你的心意。”成吉思汗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那麼你給我聽好了,你的兒子木禿堅已經戰死疆場!我命令你不得做出一絲悲傷哭泣的行為!”
“什麼?父汗你在說什麼?你是在考驗我,對嗎?”
察合台呆愣愣地跪在那裡,身體僵直,一動也不能動,只有口中反覆念叨著這句話。
“這一切都是真的。木禿堅已經不會再回來了,我的命令你也必須遵守!”
說到這裡的時候,跪在一旁的窩闊台和拖雷已經覺察到父親的口調之中有著某種輕輕的顫抖。他們悄悄抬頭,偷眼觀察父親的臉色,依稀可見在他那層憤怒面具之下,悲慟的潛流也在不時翻起浪花。那浪花浮現在眼中的時候,就變成了瀅瀅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