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頁
“睜大你的眼睛看看吧!看看這對曾經被你們吸吮過無數次的乳房吧!你、合赤溫、帖木格只知道吃一邊的奶水,只有合撒兒能將兩邊的都吃下,讓我免受漲乳之苦!所以,你有靈活的心思,知道怎能樣用計策來獲勝,因為你自私。而合撒兒卻有力量,能拉開最硬的強弓。他為你射殺了一切敢於起來與你做對的敵人!如今,敵人殺光了,你就要反過頭來折斷這張強弓了嗎?你指使著合撒兒一起殺掉了別克帖兒,難道今天就輪到他了嗎?下一個又是誰?合赤溫嗎?帖木格嗎?最後是我?你要這個家毀滅,也不必如此費力,我這就把他們都叫來你面前,讓你一起殺掉!看著我,不要不敢面對我!你這生下來只知道咬碎胞衣的狗!”
月倫額客就這樣不住口得指責著,直到氣息緩不上來,才停止了這憤怒的咒罵。但她那盛怒難犯的氣勢卻始終壓迫著成吉思汗,令他垂首無言。在他的記憶里,這是繼別克帖兒事件後,母親對自己的第二次歇斯底里大爆發了,其激烈程度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那神情,大有要將自己生吞活剝之意。記得那次,母親放聲痛哭以至於雙目流血。然而,這一次,母親卻滴淚不流,倒映在他眼底的是自己扭曲的影子。
“這就是白鹿的憤怒嗎?”
當此時節,成吉思汗再無一語可辯。他知道,任何辯解話語都只能招致母親那更多得如同暴風雨般的激烈斥責。他緩緩得向後退,一步、兩步、三步……最後退出帳幕。那天,他在嵌滿星光寶石的高曠的夜空下獨自佇立,不許任何人靠近。這時,在他的心中,合撒兒是否有謀叛之心、與古兒別速之間是酒後調戲還是早有私情以及因此而對自己的權威形成蔑視與挑戰,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無論怎麼說,他們是兄弟,是母親月倫含辛茹苦撫養成人的不兒罕孤兒,哪怕是為了這位年邁的生身之母,也不能加罪於合撒兒。
如今,最令成吉思汗心意難平得是母親的眼神,那目光中分明顯示著母羊面對欲吞噬小羊的惡狼的敵意與仇視,是母性的果敢與決然。這眼神分明是在成吉思汗與合撒兒之間築起了一道看不見,摸不著的藩籬。
“看來在母親的心中,自己與合撒兒也是完全不同的啊!”
成吉思汗頹然自醒著。至此,他終於意識到別克貼兒臨終前所說的也許真的是正確的,只有合撒兒才真正是母親與也速該所生的兒子,自己只不過是母親從蔑兒乞惕人那裡帶來的“客人”。母親也許因為憎恨那個遺棄她獨自逃生的蔑兒乞惕人而將那種憎恨轉駕到自己的身上。母親的眼睛已經揭示了謎底,所有的猜測都已真相大白。
※※※ ※※※ ※※※
這一夜,對於成吉思汗固然是無法入眠,而通天巫一家的帳幕中也同樣燈火通明。搖曳的火光中,通天巫瘦長的身形顯得飄忽不定,他那一張黑漆漆的骨感面孔在昏黃的燈光愈發行若鬼魅。
父親蒙力克蜷縮著一副肥胖的身子,隱在暗影里窺伺著眼前的情景。他始終對這個四兒子抱持著某種敬畏的心態,此時更是有點心驚膽戰。他不明白,如今一家已經享受著如此奢華的生活,兒子為何還不滿足呢?挑戰成吉思汗到底能給自己一家帶來什麼呢?恐怕不但不會帶來好運,反而是將全家今日的名譽地位全部做為賭注,押這一注難以勝出的賭彩呢?
通天巫似乎看透了父親的心思,忽然開口道:
“父親,你在發抖。你從心裡害怕鐵木真嗎?你以為他真是什麼上天加護的草原之主嗎?忽里勒台上的一切不過是表演啊,難道你還真的相信了嗎?”
“我沒相信,正是因為不相信,所以才害怕。”蒙力克吞吞吐吐得回答道。
“他既然不是上天授命,那麼他能做草原的共主,我們晃豁壇一族就要對他卑躬屈膝嗎?難道你從來沒想過搬倒這座壓迫我們的大山,挺直腰杆,受眾人朝拜的一天嗎?那樣的榮耀又豈是今天這種被賜予、被施捨的日子所能相提並論的?”
“你!你何時產生出如此可怕的念頭的?”蒙力克一直不敢相信的事情終於得到了驗證,這個兒子真的要做出鋌而走險的舉動了。他瞪視著其他六子,以顫抖的聲音呼喚著,“你們的兄弟發瘋了,你們不能跟他學!”
“父親,老四(四哥)說的有道理!他鐵木真可以做大汗,咱們憑什麼就不能?草原的風可不是總對著一個方向吹的。如今我們有最高神的意旨為武器,還用怕鐵木真嗎?”晃豁壇其餘六子紛紛起身,站到了通天巫的身邊,揮舞的手臂被火光投射於帳幕之壁上,宛如群魔亂舞。
“你們……都瘋了,都瘋了!”蒙力克頹然長嘆。
忽然,帳幕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近處戛然而止。不久,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報告。”
“進來說話。”通天巫黑袍一抖,面向帳幕的門口喝道。
一個晃豁壇族人進來了,正欲跪倒見禮,通天巫一揮手道:“直接說事情吧,鐵木真那邊怎麼樣了?”
那族人連忙躬身稟報導:“小人從合撒兒營地探得消息,鐵木真果然去了那裡,看到合撒兒調戲古兒別速可賀敦。鐵木真當即大怒,奪去了合撒兒的佩刀和腰帶,拴了他的兩隻袖子,拉入帳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