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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中,天色已近傍晚,謝混索性令人置上燈燭,就地擺上酒菜,少了晉陵公主與司馬德文,席中的氣氛一片融融。
而在建康西北部,同樣是炊煙緲緲,與烏衣巷不同,烏衣巷最差也住著中等士族,這一帶卻以中上等良人為主,偶有少量的破落士族,鄰近北市,有一所不算大的老舊宅子,這裡住著戶破落士族,正是衛風念念不忘的河東衛氏本家!
家主衛嶼四十來歲,已是頭髮斑白,妻子李氏,年齡與謝道韞及臧愛親相當,謝道韞養尊處優,面容如三十許人,那是沒法比,但李氏的面容竟比臧愛親還顯得老了一籌。
夫妻二人育有一子一女,分別為衛徹與衛雙,均未婚嫁。
膳堂的四壁被多年的炊煙燻成了黃黑色,一家人,還有衛徹的一名妾氏與一名四五歲大的男童,合計六人正圍坐在膳堂里用著晚膳,几案上的吃食以清淡為主,每人一碗粟米粥,大小不一的麵餅,還有自家醃製的咸蘿蔔乾!
在當時,普通的良人家庭,不但肉禽蛋為稀罕物,白米飯只能逢重大節慶日吃,蔬菜更是極少見到,而衛氏的飲食標準,顯然只與普通良人相當,說句不好聽的,與會稽軍中的任一名普通軍卒相比,都稍有不如。
這一家子也沒什麼興致,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窮困潦倒使他們看不到家族的出路。
栗米,也就是現代的小米,顆粒又圓又小,色澤金黃,雖經論證具有諸多營養價值,作為主食食用卻極為剮油!
似乎難以下咽,衛嶼把碗筷一擱,不悅道:“家裡一點米都沒了麼?怎麼天天吃這個?”
“哎~~”李氏幽幽嘆了口氣,苦澀道:“米在前些天都拿出去換了粟米,要不然早不夠吃了,還得拿東西出去賣,可如今家裡哪有拿的出手的?靠著祖上蔭澤,原本有十來頃良田,但這些年下來,只剩下了不足一頃,全賣了固然能抵一時之需,只是,明年該如何?妾擔心咱們這一家六口全得活活餓死啊!”
衛嶼的心情顯然憋悶到了極點,百年前,河東衛氏無比顯赫,卻由於賈后誅了時錄尚書事的衛瓘與子孫九人,衛氏遭了毀滅性的打擊,永嘉之亂先祖衛玠倉皇南奔,在當時還算不錯的,與時任豫章太守謝鯤引為知已,又得王導稱讚,但名士往往品性狂傲,衛玠也例外,輕慢大將軍王孰,為王孰不喜。
在移居江東兩年後,即永嘉六年(公元312年),衛玠舉家遷往建康,因他素有美男子之稱,竟引發了建康百姓層層圍觀,衛玠本就體弱多病,居然在驚嚇中病亡,時年二十有七,而衛玠之後,族中再無傑出人物出現,自此衛氏日漸衰落,到了衛嶼這一代,堂堂貴胄之後也不得不為柴米油鹽操起了心!
衛徹的心裡也很不是個滋味,若說士人混到如此慘的地步,河東衛氏自居第二,天下無人敢認第一,他看向了父親,咬咬牙道:“咱們家留在建康只能坐吃山空,不如去鄉里把田地取回自已耕種,每年也能多點收成,父親以為如何?”
衛嶼想都不想的一口回絕道:“士人豈能沾稼檣之事?若讓先祖得知,如何能於九泉之下安寧?”
“這…”衛徹啞口無言,別人家都是蔭佃客耕種土地,自已家反其道而行,把土地租給別人,每年只能收取些微薄的租金,沒辦法,為了維持生計,數十年間不斷的把土地變賣,家裡只剩下這麼點了,蔭客自已種都磕磕巴巴,逞論這點土地養兩家人?
但父親不願回鄉種田,他能如之奈何?先祖顯赫的榮耀非但沒能為子孫後代帶來好處,反而成了甩之不去的包袱,父親不願種地,是怕丟臉,現如今飯都快沒的吃,臉面要來有何用?
衛徹不自覺的看向了自已的妹妹,衛雙的美目中正含著一抹濃的化不開的哀愁,衛玠是天下有名的美男子,身為衛玠的直系子孫,自然容貌秀美,然而,士人間聯姻,並不完全看美色,更多的是身份地位與彼此間相結合帶來的利益方面的考量,與衛氏結親,人家能得到什麼?
妹妹今年二十四了,仍是待字閨中。
當然了,上門提親的不是沒有,但並不是許衛雙以正妻,而是作為妾氏,擺明是衝著衛雙的美色而來,還隱含有瞧不起衛氏的意味,衛嶼如何能肯?至於嫁給庶人,別說衛嶼沒考慮過,禮法也不允許,河東衛氏再是破敗,好歹是個士族,與庶族豪強地主聯姻,相當於自動放棄了士人身份。
就這樣,一天天的拖,妹妹的婚事也越來越麻煩,二十四歲的女人誰會要?
自已也同樣如此,士族不願與衛氏聯姻,庶族豪強地主的女兒固然願意嫁入衛氏,但士族王源的前例歷歷在目,誰還敢冒天大奇險娶庶女為妻?因此以二十六歲的年齡只納了妾沒有娶妻,雖然育有一子,這個子嗣只是庶子而不能作為嫡子!
衛雙似乎留意到了兄長的目光,暗暗嘆了口氣之後,轉頭道:“父親,即然您不願回鄉,那依小女之見,不如把土地全都賣了,用這筆錢作為本錢,家裡做些小買賣,您看如何?”
“胡鬧!”衛嶼面色一變,喝斥道:“虧你敢想!為父清楚,咱們家是窮,但窮不是操持商賈賤業的藉口,你想讓為父抬不起頭來?又或是讓先祖蒙羞?此話休得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