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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詹這一番剖析,令穎考叔心中豁然開朗。他感嘆莊公的奸雄之餘,對叔詹的才智更加敬服,於是嘆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看來我真的不適合在這個官場上廝混。只恨我此刻退不能退,進不能進。這可怎麼辦都才好?”叔詹拈鬚笑道:“兄長想退,此刻是萬萬不能了,但說要進,卻也未嘗不可。”穎考叔急道:“好兄弟,就不要只和我打啞謎兒。你倒是說說,我現在怎樣才能進?”叔詹伸出一個手指頭,目視穎考叔道:“一個字,等。”穎考叔知道,叔詹說的這個“等”字大有玄機,於是問道:“怎麼個‘等’法?”叔詹道:“主公現在對姜氏的態度,外人看來是懲罰為主,殊不知他也正在兩難當中。殺不得,孝又不得,就是囚禁,亦不是常法。他本身又是個孝子,因此早晚都會有後悔的那一個天。我們只要把握住那一刻,不僅能全他的孝道,也能讓你官復原職。到時候民生凋零的情勢在眼前,主公又是個明君,只要你一句話,用我也就不難了。什麼官都做的,止有撫遠大將軍一職做不得,否則,兄長便禍不遠矣。”穎考叔笑道:“按說我勉力去做,倒也還稱職。只是我並不稀罕這個大將軍,也犯不著與子都那小子爭風吃醋。如果可以,哪怕只做一個下大夫,我一樣能幹的有聲有色。倒是你,可惜卻把才屈了的。”叔詹一笑道:“是金子總會閃光,除非永不見天日。然雖說是等待時機,我們卻不可只是閒坐。我有一計,可以試探主公。”穎考叔忙問:“何計?”叔詹道:“你去廩延之後,令堂一直都是主公恩奍。如今你於去穎谷之時,藉口不舍老母,要把老太太接回去。他性至孝,必會有所觸動。再者你也儘量擺出一幅永不入仕的樣子,他必心疑。如此,只要朝中無事,他必會藉口到穎谷探視於你,順便打聽姜氏之事。屆時就看你的了。”穎考叔聽罷大喜。兄弟二人直談到二更天,方才抵足而眠。
第二天朝罷,穎考叔果然去叩宮門求見,只說:“因回穎谷,一來辭行,二來奏請主公准許接母親回家奉奍。”莊公聽了,先是不語,思索了一會兒,便點頭應允了。考叔回去收拾車駕行禮。次日一早便上馬啟程。原繁,祭足和王學兵及一干手下,都趕來相送。曼伯因值班,因此不能前來,只遣人送了個別帖。公孫閼心中遂意,只推夜班太累,自然也沒有來。穎考叔反而覺得不見面最好,見了反而又要虛與委蛇,因此並不在意。
車駕行至十里長亭,原繁等置酒與穎考叔送行。祭足因要巡城,因此飲了幾杯,就先回去了。原繁自考叔回都以後,事情雜亂,又兼時日太短,因此兩人一直未能推心置腹,促膝相談。他心中縱有萬語千言,卻只說不出口,唯有殷勤勸酒而已。考叔知他不舍,心中感動,於是也酒到杯乾。好容易有了些別意,扭頭卻見王學兵在旁,既不敬酒,也不道別,於是向他說道:“天色不早,你我也對飲三杯,然後你就隨原將軍回去吧。我也就好走了。”不料王學兵卻伏地大哭道:“小將不才,願隨穎兄而去。適才不敬兄長,實不欲相離也。”穎考叔嗔道:“真是胡鬧!你乃是有君命在身的人,與我的情形又不相同。豈能說走就走?”王學兵哭道:“將軍走了,讓我依傍何人?我也不稀罕這勞什子副將,只願與兄長一道,侍候到老太太歸西,然後就做個鋤地農夫,也強如受人的夾板氣。”原繁在旁,也不禁潸然淚下,扶起他道:“我觀王將軍也是一員猛將,男子漢大丈夫,何言要‘依傍’他人哉?你須得自立,將來才能有大成就。”穎考叔笑謂王學兵道:“可不就是這話?你從此要改了這毛病!”又向原繁笑道:“子衿或許不知道,他這人素來柔弱,須得我在他身旁,他才覺膽壯。”原繁深感詫異,問王學兵道:“考叔此言,實耶,虛耶?”王學兵也試淚笑道:“一點不假。”原繁奇道:“然則為何?”王學兵道:“兄長至公無私,我雖怕死,但豈敢貪生?”原繁默然沉思,良久方才點頭嘆道:“此話聽似荒謬,然深究之下,竟大有其理。即如此,王將軍乃是朝中之人,恐怕此時沿不能歸野。不如我回去奏請主公,讓你跟我如何?”穎考叔喜道:“如此甚好。”又催王學兵道:“還不快謝原將軍?”王學兵亦知原繁與考叔素來親厚,有手足兄弟之情誼,於是欣然領命,跪下謝了。
第三十二回:情痴女追車問情 賢明君開路納賢
別了原繁等人,穎考叔就護住穎張氏車駕,緩緩向穎谷而行。尚未行得五十里,忽聽背後馬蹄聲甚疾。考叔叫停住車駕,自己回頭攔在車駕之後。望那來人時,卻見是一個白衣女子,騎一匹棗紅馬往這邊馳來。那白衣女子在馬上衣袂飄飄,風塵之中,更顯出塵脫俗。穎考叔心中暗叫了一聲“好”字。正不知又是哪一個草莽英雄,那女子卻早已經來到面前,她只用手一勒韁繩,那馬就長嘶一聲,前蹄揚起,生生的停住了腳步。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晏珠。穎考叔大喜過望,連忙迎上來時,卻見她跳下馬,朝車駕走去。時值穎張氏見車馬不行,就讓那天攙扶自己的丫頭掀開車簾往外探視。
晏珠見了穎張氏,便彎腰行禮,口稱:“老太太,你也不等等侄女,就一聲不響的走了。讓我一陣好趕。”穎張氏在吳瓊的葬禮之上曾經見過晏珠,見這孩子不僅容貌美艷,而且本領高強,心中早已十分喜歡。想到自己的兒子將近中年仍未娶妻,於是心中就存了念想。只是如今兒子已經貶官,又被遣回原籍,自覺配不上人家孩子。有這一層原因,即使是走時想知會一下,也覺不好意思。因此也就沒有告訴她回原籍的事。此刻見到晏珠,她心中自是歡喜,於是從車裡伸手撫摩著晏珠的頭髮道:“我的兒,大熱天的,虧你還趕來。你這麼一個女孩兒,可別中了暑。”晏珠一甩頭髮道:“我哪有那樣柔弱?往常我四海為家,也不覺得有多辛苦,這小小的暑熱又怕什麼?”穎張氏道:“雖如此說,到底是女孩兒家,更要善加保養。”晏珠聽了,不覺掉下淚來。她自幼無父無母,是師父他老人家把自己撿了來。從自己懂事以來,天天練習武藝,雖有師父寵溺,畢竟當不了母受。後來自己又縱橫江湖,飄零四海,一年四季,風霜刀劍,早覺孤獨無助。她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正值春心萌動,情竇初開的時節,此來雖然是追穎考叔的,但突然被一個老人這麼疼顧,禁不住也心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