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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替夫人卜上一卦。”說完,方巾將那銅錢擲了六擲,占了個“天澤履。”
“此卦如何?”洗心玉一見卦像,心頭一緊。
“九二,履道坦坦,幽人貞吉。六三,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口至)人凶。”
“此卦必凶?”
“凶又何曾凶?吉又何曾吉?日後自明,夫人不必細問了。”
“老神仙。我們還能見面麼?”
“謝夫人錯愛,貧士混跡於亂世,早就該了了。此一去,夫人但見明月起,聞松濤響,有白鶴唳天,則貧士去了。一千三百年後,於臨安,化為餘杭綠羊傘,成就夫人一段姐妹情誼,斷橋姻緣。也算是了卻了夫人這一段塵緣”
“先生說,了卻這一段塵緣何指?臨安又在何處?斷橋又是何事?”
方巾再不回答,大笑,飄然而去。
“真方外化人也!”洗心玉頗感愁悵。飯畢,坐夜歇息。忽地心中一動,想起那“天澤履”。似有所悟:“莫非要我去東城麼?那裡不是有一片大澤……?”
大風秦楚 第四部 五卷、十四、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章節字數:12721 更新時間:09-08-06 05:54
十四、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項羽自鍾離渡淮水,尚有千餘騎,諸將盡失,唯有季姬緊隨其後。
劉邦率軍攻下鍾離後,命灌嬰、龍應奎、依梅庭各率五千餘騎渡淮水,窮寇務盡,全線掩殺。
項羽、季姬率部一路奔馳至陰陵,迷失了道路。他們想去歷陽,從那裡渡江至丹陽。正遲疑間,見田間有老農在耕耘。項羽曰:“咄,老夫子,歷陽何往?”
“將軍莫非是項王?”
“事急甚,歷陽何往?”
“左!”
左乃迷溝,是一片沼澤,河網溝叉縱橫。這老農欺騙了項羽,其實往歷陽,只須順著一條小路前行,走四五里路即是大路。可見項羽暴戾無度,人心盡失。早知是今日,何必有當初。想當初巨鹿一戰後,他恣意而為,坑殺秦卒二十餘萬於新安。焚咸陽、殺子嬰;屠齊魯、殺義帝,逞一時之意氣,何其快哉!嬴得獨夫之名,天下皆懼,終有今日。
漫山遍野的輜重糧草,走失的馬匹,殘破的兵車,旌旗,毀損的刀劍,拋得到處都是。這路是越走越窄,越走越泥濘,好在天寒地凍的,故尚能行走。但經過人踐馬踏,凍土就化了,更加泥濘不堪。項羽命撒下稻杆草屑,但又有河叉相阻。荒蕪的草野,布滿了荊棘覆盆子的殘枝。不時有人倒下,項羽皆置之不顧,也無法去顧及,只想趕快走出這困境。
“刁民可惡!”項羽想起那老農就來氣,知那老傢伙欺騙了他。
季姬不語,到了這個時候,她還能說什麼?再說,就沒有什麼意思了。本來她完全可以離去,她又沒降楚。但是,當她聽到虞姬——自己的這個異姓姐姐——死得那麼悲壯時,就決定了自己的去留。她想念虞姬,知道她死得很慘烈,也死得很可憐。“天底下的痴情女子,怎麼都這麼傻?——可悲,可嘆!”她想。可她就是沒想到自己,正在重複著虞姬的老路。但是,我們不能苛求古人,那個時代,人性樸質,尚義重信,胸懷坦蕩,睥睨宵小,自尊重於生命。假如我們用政治權謀來評價他們,比如評價項羽,認為他政治上幼稚,行為上簡單,不懂權謀機變,不懂孰重孰輕,那就大錯特錯了。其實當時,人們祟尚的正是這種磊落胸懷,就象是做人的原則一樣,他們尊守著這些人生的底線,決不肯越雷池一步。這就是道德的可悲。而對漢王劉邦的所作所為,均為世人所不齒。其實就是今天,我們又可嘗沒有過這種思想呢?我們常常會欣賞那麼淋漓盡致的生命潑撒,鄙視那種老成持重的權謀機變,不就是這種心態的反應嗎?我們又說,不以成敗論英雄,正是對項羽精神的一種認同和讚賞。《太史公書》中的兩部本紀,也有太史公的鮮明褒貶,也記載了他們那一時代的卓立獨行、積極進取的時代風範。季姬明白虞姬之悲壯,但她仍在重複著她的老路,她正是按照著這一種人生準則來行事的。項羽末路,棄之不義,那怕就是一條死路,她也只有走到底了。
大澤中的行軍極其緩慢,依梅庭的五千餘騎已經追到。他和北門晨風兵分兩路,鉗形包抄過來,對項羽進行最後的攻擊。只是二人的目的不同罷了,一個是想建不世之功,也有點想勸季姬歸降;一個則是想完成自己對一個人的承諾,救出季姬。北門晨風的這種不可理喻的偏執,在我們今天這浮尚的時代看來又是愚腐之極的。可當時,一諾千金,人們對諾言的承守遠甚於生命。
楚軍立即兵分兩路,一在項羽的率領下,北距北門晨風;一在季姬的率領下,去迎擊依梅庭。戰事進行得異常慘烈,季姬一連殺死了十幾個漢騎,尋著了正在督戰的依梅庭。依梅庭何等聰明,早已明白,季姬不可說。季姬沒想到,依梅庭竟是這樣一個怯懦的人,本來,剛看到他,感情還挺複雜的。依梅庭深知季姬的為人,有點想不見面就了結了這戰事。但真一見到季姬,不管人心中的價值標準怎樣吧,對於剛烈正直執著的人生,總是懷有一種欣賞的態度,這是萬古不變的。或謂之愚忠,或謂之愚傻,都是對這一種品德的肯定。季姬則視依梅庭為卑劣小人,想到自己曾經會為這樣一個小人,亂了心性,仿佛受了奇恥大辱一般,更加鄙視他。如今刀劍相向,她再也沒有了欠疚、不安,不會手下留情了。只見她並不打話,持劍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