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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影、田疇、村舍、微弱的燈光,一一閃過。
韓談這時也不感到入夜後的暑熱難耐,緊夾馬腹,控緊韁繩,低伏著身子,任馬的汗沫飄過他的臉。他驅馳著馬,一路緊張地思索:該怎樣才能見到青城長公主呢?在八月夜氣如輕霧一般的升起中,他只感到秋後暑熱撲面而來。他簡直要把他的兩匹馬跑死,依然不斷地用鞭驅馳著它們。
一個多時辰之後,他終於看到了一個覆斗式的幢幢黑影象巨獸一樣,靜伏在青紫色的天幕下。
始皇陵由內外城構成,青城長公主的寢殿在內城牆中始皇陵北側,分主殿和偏殿。始皇陵南北約四十步,東西稍窄一點。整個園寢遍植松柏以避罔象,此刻依然沉浸在昏暗的燈火之中。整個園寢由重兵把守,這雖是王制,也是胡亥、趙高刻意安排下的。假借守衛皇陵讓青城長公主靜心守孝,將青城隔絕起來,任何人不得胡亥旨意和中丞相信符,均不得出入園寢。但制令歸制令,由於趙高用心慎密,權重一時,始皇陵的守衛實則是他的死黨。胡亥又不管事。因而沒有中丞相之令,僅憑皇上的旨意,也是難以進入園寢的。
韓談是趙高一黨,自然知曉這一切。但他又成竹在胸,他本是趙高一黨,經常來此傳達聖意和中丞相令。皇陵守尉和守軍已把他看作是中丞相的人,日久時浸,早已對他失去防範。趙高勢如中天之時,韓談也從未違拗過他,但現在不同了。
只要青城長公主一走出這皇陵,趙高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重要的是今夜,他必須瞞過那守尉,見到長公主,否則,他也沒有機會了。
夜已很深,韓談來到陵寢外城城池前。這外城城牆高兩丈有餘,本就很高,如今在韓談眼裡,尤顯崔巍,向天空聳峙,象是板著面孔不可逾越的趙高的權勢一樣。
這一路上,他早已思慮過了,那就是聲稱自己是得中丞相之命,來宣達聖上旨意的。
外城守軍見是韓談,因舊成習,並沒有按制——他們又如何知道這一天的變故已是系千鈞於一發——驗明信符。但韓談也有信符,這一點,他不會疏忽。這信符是他按趙高的信符仿製的,自從趙高指鹿為馬後,韓談就有了這個心機。進入外城後,由幾個軍士引導,朝內城走去。外城到內城有一里有餘,這裡住著幾千戶守冢戶。到達內城後,叫開城門,守衛的軍士,將他們迎入。驗明信符,問明事由,叫他稍待,一人便去通報守尉大人。
酈山都尉聞報,似有不信,不得不起來。又不敢怠慢,出來見過韓談之後,有些疑慮,他說:
“韓大人,長公主已安寢,這麼晚,似不便打擾。”
這守尉是什麼人?能被趙高派來擔當如此重任,自然是持重慎密之輩。
“得中丞相之命,來此傳達聖意,有要事稟知長公主。”
“天亮後不可以嗎?”
“如天亮後可以,我何必這樣急匆匆趕來?”韓談舉起聖旨和信符,厲聲說,“你承擔得起嗎?”
這一斷喝,令那都尉緊張起來,他如何敢擅權?見有聖旨和信符,又是韓談。他雖有千般狐疑,也不敢,也不能負這個責任,只得命人去通報青城長公主。
此時,青城長公主並未安寢,她服喪已滿三年了。青城雖有寢殿,但她只在偏殿庭院中結了個草舍,平日起居都在這草舍中,並不聽任何人勸說。有侍婢為她安排起居,整理床鋪,準備盥洗水。現在,由於天氣炎熱,她正在草舍外庭院中焚香靜坐,這是她每日的功課,用來為父皇祈求冥福,並寄託自己的哀思。她有點自虐的味道,好象不這樣做不足以表達自己對父皇的思念,不這樣做不能懲戒自己似的。
酈山都尉叫人去通報長公主,但事起突然,又不放心,想派人去問詢於中丞相。這樣一想,他當即決定,暫不告知長公主。於是,他大聲向那軍士叫道:“回來”!但為時已晚,那軍士已將此事通告了長公主的侍婢,而且,這優柔寡斷的舉措也引起了騷動。
青城長公主正在焚香靜坐,突然想到自己守孝已滿,正感煩躁。這一絲正殿外內城口的騷動,在這寂靜的黑夜中傳來,特別響亮,驚動了她。她問侍立在一側的侍婢:“殿外什麼人?”
那侍婢出來詢問,韓談一見,立即呼叫道:“韓談傳聖上旨意和中丞相令,來見長公主。”這時,青城長公主已走了出來。酈山都尉一見青城長公主,又見她已命韓談進來,如何再敢阻撓?他一邊派人去問詢於中丞相,一邊無可奈何地跟隨著韓談進入青城長公主的寢殿主殿。
青城頗感驚異:這麼晚了,陛下、中丞相派人來宣旨,這是從未有過的,她不知這是為什麼?所以她命韓談隨她進來。
沒有人敢違拗她。
也沒人敢逆忤她,因為她是青城長公主。
“韓大人,這麼深夜的,有什麼事,非得見我不可?”
“奉皇上旨意,中丞相密書一封,只與長公主一人。”韓談機智。
“你們都下去。”
青城見那都尉尚在遲疑,用銳利的目光掃視了他一下。
那都尉不得不退出。
待所有人都退下後,韓談急忙上前一跪,焦急萬分地壓低聲音對長公主說:“天下危矣,長公主難道都不知道?陛下欲請長公主去孝進宮,主持危局。”韓談一邊說著,一邊將胡亥的真正密旨從懷中掏出,交與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