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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多看了幾眼長子,扶蘇剛從新秦回來述職。他替自己完成了對他認為是最危險的心腹大患匈奴人的戰鬥。取得了從未有過的勝利,毀滅性地殲滅了十幾萬匈奴鐵騎,殺了匈奴右賢王韓元亮,逐匈奴人於遙遠的北漠荒原。在原匈奴人占據的地方,設立了九原郡,將那片遼闊的國土改名叫新秦。扶蘇黑瘦了點,風塵朴朴,帶著一種北漠風沙扑打過的粗野和率真,給朝廷帶來一種新的生氣。
他對他挺滿意,恭檢持重,且不失鋒芒。鋒芒畢露是不好的,但對年青人來說,尚若沒有鋒芒,肯定不是個大有作為的青年。只是他說不出,他對扶蘇尚有一點不滿意,哪是什麼?是不是太溫良了一些?溫良有什麼不好?溫良沒什麼不好。但始秦帝就是有一種預感,這對於常人是良好的品質,對於未來的君王可能就是至命的弱點,——世道不古!
這個兒子什麼都好,就是太忠厚了,缺少一點王霸之氣。
眾大臣一起向他祝賀,祝賀這前無古人的偉大業績,盛讚長公子的殊勛偉業。
他隨和地接受了這一讚譽,雖然此刻他不喜歡這樣,對於這樣的逢迎,不管是出於公心還是出於私心,他有時會感到厭煩,但他又必得違心地去接受。他知道,沒有這樣的形式,就沒有皇威和權力。
他對扶蘇問了問對新秦實行的一些新的舉措,扶蘇簡明扼要地敘述了一遍,最後扶蘇說:
“雖說對匈奴人取得了一次大的勝利,但邊患遠未消除。頭曼單于和冒頓還在,過個幾年,又會漸成氣候,仍是我大秦心腹之患。兒臣這次到邊庭,親眼看到了他們的組織形式,散則為民。聚則成騎,來也急,去也疾,機動性無可比擬。往往是在一個地方掠奪一下,急風暴雨式的,轉瞬就過去了。令邊關將士防不勝防。這次戰勝之,確實非常僥倖。他們有一萬餘騎南下毛烏素,遠襲上地,好在被都尉單膺白髮現,及時飛羽,這樣也空了榆中。否則,讓匈奴人從老兒蓋突破、滲入、占領上地,後果不堪設想。由此,我和蒙將軍、盧護軍共同商議,得出了一個結論:只有城牆,才是防範匈奴鐵騎的最好設施。我們認為,應該將一直都在修築的燕趙城牆和我們的城牆連接起來,擴大修建規模,從遼東、漁陽直到瀧西,連成整體,形成屏衛。這樣的長城,烽火台疊連,一處起火,四方響應。這是針對聚則成勢,散則逸去的匈奴特別有效的防守設施,可以確保我大秦邊民安居樂業……”
始皇帝聽後,心中頗為首肯:“這小子有點成熟了。”
眾大臣一齊附議。
中車府令趙高說:“這樣一來,胡騎再也無法滲入內地。一地出現,烽火畢起,眾將雲集,就沒有不擊敗匈奴人的道理……”他總是能抓住要點,加以闡述。今天,他知道這是皇上讚賞的,且又是未來皇上提出來的,這一點,比這個提議本身重要得多。再加上,長公子平日對他似乎總保有距離,這才是他深感憂慮的,他必須盡一切手段,來獲得扶蘇的好感。只是思慮太過,也有失誤的時候,也許就是道載決定了一切吧。恰恰是他這種圓滑的態度,使扶蘇和他保持了距離。
治粟內史伏兼出班奏曰:“長公子提議無可厚非,只是……”
“只是什麼?”將軍辛勝用他宏亮的嗓音說,“伏內史,你難道會有相反的見解嗎?”作為一個將軍,他知道長公子的提議重要,所以這必須是要力爭的。
伏兼沒有回答他,繼續奏曰:“臣是說,長公子的奏議是個好主意,只是在當前,剛進行了一場大戰,國帑告馨,國庫空虛。陛下若不信,可問少府章邯,臣不敢欺矇陛下。”
章邯出列奏曰:“確有捉襟見肘之感,前些日子,酈山陵寢因缺少資財、人手,不得不從上林苑和阿房宮抽調徙徒投入到這一邊。現在又在向各郡縣徵發閭左……”
“什麼時候叫你們徵發閭左了?”始皇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早已是開始了的事。”章邯低聲說。
伏兼說:“光對匈奴一戰,耗盡了齊魯、閩越的錢糧,用盡了那裡的人力物力。巴蜀的人力物力又要針對百越西甌。楚和三晉的人力物力用在陵寢、上林苑、阿房宮。關中得供應咸陽京城之用。且不要說,新秦開闢,又要遷徙多少人口?又要用去多少錢糧?還有馳道、直道,各種水利工程。現在如果要大規模的修築長城,臣實在……,望陛下三思。”
這倒是扶蘇所沒有想到的。這時,王賁出列奏曰,他認為別的工程都可以停,但長城關乎國之安危,是不能不建的。作為老將軍,他更知長公子這一提議的深刻含義,不是這一班文臣所能理解的。他這說法獲得了馮去疾的贊同。李斯則沉默。
“怎能說停就停?”伏兼頗感氣憤,這又不是兒戲。他說:“興起的工程,先前的投入怎麼說?”他身為治粟內史,為國理財,銖兩必究,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但始皇帝就是看中了他這一點,不管有多少人參奏非議,均不理會,一直信任他,重用他。“現在已是男子力耕,不足糧響;女子紡織,不足衣服。國力唯艱,臣恐毫無節制……”。伏兼想直言,但還是收住了口,他知道,皇上最不喜歡聽的就是這樣的言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