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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記得自己割傷了手,洗心玉用她的帕輕輕地按住他的傷口,他感到了她手指的輕柔和她撲面而來的女人氣息。他當時只注意看她,洗心玉全然不知,她做起事來,總是那麼全神貫注。他看清了她的睫毛,她的鼻樑,她皮膚上的微瘢和她那有些汗毛的小嘴。沒想到,洗心玉突然抬起頭來,看到自己的目光,臉就剎地紅了起來。
如今她去了哪裡?
“難道這一切她都不記得了?”這樣一想,他就有些傷感。總覺得這個世上的人,都不象他對過往的一切懷著深深的眷戀,他們對感情的執著都看得很淡,不在意。這又使他感到人生無常,人間的一切都不會在人心中留下什麼刻痕,自己對他們的懷戀也全然沒有意義。
他又來到當年的那片稻田,那棵楓樹還在,風雨亭卻沒有了。風雨亭旁的上古師和辛利姨,還有受傷的美麗居,還有田憫、齊雲。他特別懷念齊雲,齊雲永遠在他的心中栩栩如生。除了美麗居,她們都不在了。他這裡、那裡的走了一遍,近中午時才回到至簡堂故址。
水井旁的破草房中住著一對年老的夫妻,山里人淳樸,為他們準備午飯。沒想到倒是這山里豐衣足食,他們抓了一隻雞,說什麼也不要他們的錢。
吃飯間,才知道他們叫長木老爹和長木婆婆。原是徂徠山人氏,被至簡堂那次請官兵來燒了房,後搬到合口村去住。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嫁了人,就成了別人家的人,和他們沒關係了。一個兒子病死了,另兩個如今在上郡服役。他們住在合口村時,那裡三天兩頭差役來,催租逼債,如狼似虎。兩個老人見著官差、官兵就害怕,又偷偷地搬回到徂徠山來,遠離開那人煙。
聽說他們問起至簡堂的事,聽到他們說起至簡堂的人。二位老人依然還記得當年至簡堂毀滅的情景。
“那一天呀,”長木婆婆說起,仿佛當時她就在場。“殺得屍體成山,那火呀,燒起來,燒紅了天。連上古師這樣有本事的人都抓起來了。她通賊,別看慈眉善目的,干出這等事來,任是令我們不信。她們都不是好人,是報應。”
“閉上你的臭嘴,死婆子,你懂個啥?她怎會通賊?她是藏起了俺們齊國的公主。上古師是個好人,要說壞,是封娘,那封娘壞透了。有一次,我們老二在那後山打了一隻黃麂,就被她抓了起來,說是打了她們的東西,要送官。逼得我們走投無路哪。還是上古師聞知後,將我們老二放了,還罵了封姨。上古師是好人,都是被封娘這個奸臣賊子害的。這世道,好人不得好報,奸佞當道,我們可不能昧著良心說她老人家的壞話。”
“還有這事?”北門晨風怎麼也沒想到至簡堂也是這麼橫行霸道的。
“老爺,天底下的莊園全一樣,天下烏鴉一般黑。”良吉當然知道,他說,“可不能全怪他們,黔首百姓全是刁民,你對他們好,他們就無法無天,欺到你頭上,踩你,遭踐你。只有對他們狠一點,當然,這樣,他們又很可憐。沒得法子呀,你不能可憐他們,不能心慈手軟。老爺可能沒當過家?不知道當家的難。老頭兒,你說是不是?”
“是不能全怪老爺的,他們什麼都明明白白,可我們都不知道。那麼多規矩,總是我們不對。”長木老爹難為情地笑笑,為自己的胡言亂語而害臊。
“封姨就那麼利害嗎?”北門晨風有點不信。
“老爺,這有什麼奇怪的?這天底下,哪一個管事的,做事的,不遭人罵?除非你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做,包你一生好名聲……”
長木老爹聽他們說要在這裡住下來,任是不信,兩個人住在這裡怪寂寞的。如今有了這樣一個老爺來作伴,自是喜不自勝,情願和老伴在老爺莊園裡尋一份差事做做。
買田產之事,全由良吉去辦。北門晨風就在至簡堂故址上蓋了一個小小的莊園。有了長木老爹和長木婆婆,良吉和六月夫婦,過起了平靜的日子。他將這莊園題為“止水墳居”,自然是表達了他的慘痛心情,卻也希望自己能真的靜伏下去,整理一下自己這零亂不堪的人生。而山外,我們已經知道,正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陳勝吳廣在大澤鄉揭竿而起,北門晨風卻已置身事外。
大風秦楚 第四部 三卷、五、野孩子
章節字數:4221 更新時間:09-06-20 04:50
五、野孩子
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孩子,遊蕩在直道上。一長列的運送糧草的車隊,“吱呀吱呀”地從遠處緩緩地滾動過來。他抽了抽鼻息,聳了聳肩上的破布包,扯了扯遮不住上體的衣裳。但那破衣裳又垂了下來,妨礙了他的手,他很是咀喪。又將垂下的衣裳拉了拉,開始注意起這緩緩馳來的車隊。
他的顏面很髒,只有那一雙忽閃忽閃的眼睛明亮。
象所有流浪的野孩子一樣,古怪精靈的他,很有主意。他一蹦三跳地朝車隊走去,一邊唱著一支不知名的野調子:“邪徑敗良田,讒口亂人言。丹桂華不實,黑巢傾其巔,故為人所羨,今為人所憐……”他不知道自己唱的是什麼?卻很是得意。
是野外的風塑造了他,他就象風一樣野。
“……大老爺們,行行好吧,可憐可憐象你兒子一樣大的孩子吧。”他快活地叫著去接近那些運糧草的役夫,知道這很容易引起他們的同情。但一押解的軍卒把他趕開了。他仍不懈怠,又迎向第二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