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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門裡就在眼前,舍門裡客棧廢墟上又建起了新的客棧,只是略顯矮小。
那片巨大的古柳依然存在,飄著一片嫩黃的柳花,似有似無的綠色。
他和良吉進了客棧,當年酒壚前如今卻坐著一個俊俏的少女,野花一般,但很瘦小。
見有客來,這少女出來牽了馬去,又扭動著腰肢款款地走了進來。她整了整衣襟,故意松挽著右衽,露出胸脯雪白的一痕,顯得很有肉感。她很有些知道自己的美麗。那年月,多艱難,什麼也沒有,她本是賣給這店主作奴婢的。沒想到,這店主卻逼著她干起了這種營生,來取悅地方鄉紳和往來客旅。她一個弱女子,不敢違抗,不得不從。現在也做得熟練起來。
除了麥飯和湯餅,及一些粗蔬乾菜,淡薄如水的米酒,便什麼也沒有。
北門晨風並不奇怪,一路上他都是這樣過來的。只要肯出錢,有時也能弄到一些肉食,比如羊肉。假如能買到一隻老母雞,那一天就是享福的一天了。
“雞?這裡那裡有雞啊?”這女孩兒掩嘴“吃吃”地笑了起來,聽良吉這樣說。
她笑得有些淫蕩,用手掩著她那有些小巧的嘴,目光乜斜地盯著良吉,勾魂攝魄一般。這樣的女孩兒,男人喜歡。良吉從來沒見過這樣漂亮的女孩兒對他表示這樣的親熱,快活得眼睛放出光芒來,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小娘子,你就不可以想想法子嗎?我們又不是不給錢。”
“假如我是一條羊腿就好了,讓你吃,”這女孩兒挑逗著,用手挽起衣袖,露出她那還算豐腴的雪白的胳膊來,推到良吉的面前說,“就讓你咬,——你咬呀!”
“那我就真的咬了?”
“讓你吃了,吞了才好呢!”她把手臂遞到良吉嘴邊,塞過去。
北門晨風皺了皺眉頭,他為這很有些看不慣良吉。他只是看不慣良吉,但對這些賣身為娼的女孩子總是感到惋惜,從不鄙視。
“你去吧,”他對這女孩子說道。
“你們也不讓我陪陪你們嗎?兩個大男人,多沒味,你們總不會小氣到連請一個女孩兒都不肯吧?”
“老爺!”良吉很是喜歡她,他向北門晨風懇求道。
北門晨風也有點憐惜這樣的女孩子,他不堅持。
良吉知道北門晨風是應允了,很高興,對那女孩兒說:
“算我請你好了,總得搞點肉食來,這樣也太清淡。”
女孩兒接了點碎上金,說:“我去試試看。”說著便出去,過了不久,就牽來一隻半大狗。良吉見有肉吃,立即來了勁頭。那女孩兒叫夥計將這半大狗拎去宰了,不到半個時辰,便端上來一大盆香噴噴的嫩狗肉。北門晨風不去理睬他們,這是他的通病,當年對支可天,他也是這樣,他吃他的。良吉真是喜歡上這女孩子。那時的人們,沒有什麼節烈觀,也不大看重貞操。這女孩兒漂亮、活潑,對良吉好,良吉被她迷住了。
喝著那寡淡如水的酒,北門晨風什麼感覺也沒有。他打量著這新的店堂,想像著當年,就是在這地方,他第一次看見美麗居……。
那六月卻有些醉了(到這時,他才知道她叫六月)。
她唱了幾支小曲,用筷子敲著碗邊,聲音很清純,沒有一絲做作。大多是唱一些女孩子苦的歌,後來她唱了一支《遊子吟》:
水無行止,泛彼舟輯,秋風苦熾,歸無期。
水無行止,蒼茫何知?秋光熾逼,吾心非石。
水無行止,邈以難期,秋意何澹澹兮,無以淚。
聽著這支歌,北門晨風頗為傷感。
當年的美麗居,不也是這樣一個少女嗎?她就坐在——,是的,她就坐在那裡。他仿佛還看見當年的美麗居,披一件海棠色的斗篷,著一件榴紅的緊身衣,頭戴一頂鑲金滾銀的笠帽,一張粉紅色的面紗罩著她的面龐。當時,她的面龐是看不見的,但現在,北門晨風卻透過了那面紗,看到面紗後美麗居的面容,他的心一陣悸動。
“嚶嚶……”他聽到了哭聲,才從沉思中醒悟過來。
是六月,她是醉了,正伏在良吉的手臂上痛哭。
“你喝醉了,別,別……”良吉正勸她。
“我醉我的,與你何干?”六月很是傷心,說完這一句,又猛地灌了一大碗,“醉死才好呢!”
“怎能這樣說……”
北門晨風看出這六月很不幸,便說:“姑娘,你有什麼不幸,說與我聽,或許我能幫你。”
“誰會幫我?你們這一個個大老爺們,只會尋歡作樂……”
北門晨風便不去理她。
“姑娘真的不能再喝了。”良吉很是心痛,拿過她的酒杯。這和六月以前遇到的所有男人不同。
六月哭了一會兒才停住,止住了悲傷,直接了當地對良吉說:
“客官,小女子願侍俸客官一宿。”
“這……,不,不!”良吉一聽這話,吃了一驚,他真沒這樣想過,他太喜歡她了,認為那是褻瀆。
“去你的吧,你是看不上我。”六月惱怒了,她為今天的失手而惱怒。